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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气,冲进了“不归林”。
不归林顾名思义,树木茂盛,太过密集,错综复杂,极易迷路,进去后很难出来。白芷在进去前在树上用匕首刻了“一”。她这是给自己做标记。她每走几步,便会刻一个递增的数字,可树林实在错综复杂,按照她的走法,找到慕屠苏的可能极为渺茫。直到她找到地上的血渍,她脸上才露出喜色,没再刻数字做标记,直接照着血渍寻了过去。
白芷在一小溪旁遇见了倒下的慕屠苏。她冲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脸:“将军,醒醒。”
慕屠苏未有苏醒的迹象。
白芷掐他人中,用簪子扎他的穴道,皆不见醒。白芷错愕,这到底是什么药粉?她医术极为浅薄,根本无从知晓。白芷打算背慕屠苏出去,刚想抬他,一只伸着大舌头的高大黑熊朝他们走来。
白芷的身子抖了抖,她从未实战过,这还是第一次。她摆好架势,一副誓死捍卫慕屠苏的英勇样,实则手脚发抖。那只黑熊朝她吼了一声,结果从它嘴里喷出来的气息不是腥臭味,反而有股甜腻的香味。白芷一怔,却发现,那只大黑熊爬到树上,摘果子一样把树上的马蜂窝摘了下来,捣鼓了几下,驮着马蜂窝,瞄都不瞄白芷一眼,离开了。
白芷皮笑肉不笑,心想她白费了那一份胆量。
白芷继续背慕屠苏,夜幕已降临,她看不清地上的血渍了。她本想用火折子做个火把,可只有火折子,没油,做不了。为了防止迷路,她原地休息,等待天明。
白芷在附近捡柴火,燃了个火堆,坐在火堆旁烤火。她撕了自己的衣衫作为绷带,帮慕屠苏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便又重新回到火堆旁。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痛苦得蹙起了眉。她快一天没吃饭了,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头也跟着晕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饿肚子,这种感觉极其不好。
天冷,白芷即使坐在火堆旁,也觉得冷。她对月眺望,圆圆的月,像烧饼,她特别想吃。
“来。”慕屠苏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对白芷说的。
白芷一怔:“你醒了?你看得见了?”
“嗯,来。”慕屠苏伸出手臂。
白芷不解。
“我也有点冷。两个人挤一挤,会暖些。”
“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在这里?”白芷觉得他太过淡定。
“我不想问。”慕屠苏失笑道。
“……”
“芷儿,你每次奋不顾身救我,是你太过好心?还是想让我欠你人情?抑或……你实则对我有情?”慕屠苏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芷。他终究问了,但白芷未料到他会这么问。
白芷道:“你也救过我,我只是报答你。”
“是吗?”他的眸光淡了淡。
白芷不语。
“来,两人靠在一起暖一会儿。”
白芷抱着双臂,有些犹豫。
慕屠苏没有强求,他知道白芷的性子。果然,半晌后,白芷挪了过去,挨着他坐下。白芷兴许是饿得太难受了,她为了不继续难受,在火堆旁坐一会儿便睡着了,不知不觉倒在慕屠苏的肩膀上。
慕屠苏侧头看着白芷被火堆照着忽明忽暗的秀美脸庞,他轻轻用脸蹭了蹭她的脸,呢喃:“芷儿……”
翌日,天未明,下起了大雨。白芷那会儿还未醒得彻底,只感觉自己凌空移动,左侧比右侧暖和,偶尔有水淋于脸庞。待她看清楚,才发现自己被慕屠苏打横抱起,朝着一棵大树跑去。那是一棵死树,中间有个大洞,只能容一人。慕屠苏把白芷放进树洞里,自己蹲在外头,瞬间化成木桩,一动不动。
白芷起身出去,推慕屠苏进去:“你作甚?你手上有伤,不能被雨淋了,你进去。”
慕屠苏不动。
白芷还不了解慕屠苏吗,只要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动,十足固执,冥顽不灵。可他手臂的伤口并不是小伤,方才他抱她,伤口已裂开了,若被雨水淋了,会更加恶化,到时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外伤。
白芷只有动粗,拼命地推他进去。她还未使上力气,慕屠苏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树洞中。白芷知道自己在做多余的事,可心里又着急,不能让慕屠苏一意孤行。论力气她比不过他,论固执,她亦甘拜下风。她怯怯地看着慕屠苏,脸上带着莫名的红潮,她嗫嚅道:“你无非不想让我淋雨。可你手上有伤,亦不能淋雨,我有个办法,我俩都不用淋雨。”
木桩似的慕屠苏拿眼斜睨了她一眼,她略显尴尬地说:“我们一起进洞躲雨。”
慕屠苏看了看洞的宽度:“只能容一人。”
“我们……我们可以叠起来。”白芷觉得自己脑子充血了。
于是……
两人进树洞了,白芷坐在慕屠苏的身上。
白芷浑身僵硬地看着雨越下越大,自背后传来的体温,让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直着身子,僵硬地坐着,看着天空,盼着雨早些停下。
忽然,慕屠苏把身子靠过来,不安分的手搂住她的细腰,把头抵在她的脖颈间。白芷大惊:“作甚!将军,你可不能趁机占我便宜啊!”白芷开始挣扎,可刚动了一下,慕屠苏便吃痛,喊了一声:“疼”。
白芷以为自己弄疼了他,不敢再动了,只能瑟瑟发抖地被他依偎着。她只好委屈地道:“将军……”
“好冷,抱着你暖和点。”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话间,呼出的热气拂在白芷的耳垂上,痒痒的。
白芷缩着身子,身子抖得愈加厉害。
慕屠苏环住白芷腰部的力气愈加大了,几乎把上身的重量全压在白芷的背上。白芷红着脸缩着身子,唯唯诺诺地抬头看天,期盼着天快点停止下雨,她能早些出去。酿成这样的后果,实则也是她自找的,谁让她心软,怕慕屠苏的伤口恶化?谁让她想出这等馊主意?
雨终于停了下来,两人出洞,雨后的林间,空气弥漫着潮湿的草香。白芷脸上红潮未退,不敢看慕屠苏,背对着他道:“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白芷抬腿便往林中走去。慕屠苏见她这副模样,失声笑了笑,尾随其后。
可白芷走至一半又停了下来,来回转,原本因羞涩的红脸变得苍白,她低着头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慕屠苏问:“怎么了?”
“你的血不见了。”
“……”
那些血迹该是被大雨冲刷掉了。可她来这里,全靠血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计划赶不上变化。白芷沮丧难过,不归林莫不是一个诅咒吗?他们出不去了。
慕屠苏走至她身旁安慰她:“没事,我们慢慢找出路吧。”
白芷无奈点头。
两人全凭着感觉走,白芷心里希冀能在一棵树上看见自己刻的数字,可她始终未瞧到。白芷精疲力竭,又感觉饿了,头晕目眩,于是直接晕倒了。
待白芷醒来,是在一间破旧的房间里,里面家具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有一把弓箭,还挂了一张虎皮。看这个样子,这像是猎户的家。
“你醒了?”从门外走来一个汉子,他手里正抓了一只被弓箭杀死的兔子,笑起来憨态可掬。
白芷先是怔了一下,四下瞧了瞧,不见慕屠苏,忙不迭问道:“我是怎么来这里的?可有一位与我同行的男子?”
那猎户怔了怔,一时答不出来。白芷见他沉默,大惊,疯狂地拉住猎户:“他出了什么事?被野兽吃了?还是你未曾见到他?”白芷一副似要吃人的模样,猎户直摇头:“没……没……”
“小姐。”清荷从门外走进来。
白芷嚷道:“清荷?”目光投向清荷高高隆起的肚子,再看那猎户走至清荷身边,抬头提着兔子,对她傻笑:“喏。”清荷朝他笑了笑:“今儿你烧兔子可好?我想与故人聊聊。”
猎户瞧了瞧白芷,点头离开。
白芷一下子接受不了,指着猎户的背影,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清荷。清荷笑道:“他是我相公。”
“那他知道你的孩子……”
“这个是他的孩子。”
白芷不解。
两人坐下,清荷便把她这些月所发生之事告诉白芷。当初她想去桐城再见一见柳继,谁承想,她在路上遇见了南诏兵,对方见她一女流之辈,起了歹念。她就跑,最后跑进了不归林,迷路加上饥肠辘辘,晕倒了,醒来时也是在这里,然后遇见了她现在的相公,阿福。阿福智商偏低,年过三十,村里的女人都不愿意嫁给他。他目不识丁,只会打猎,用猎物换生活用品。她那时身子很虚,阿福便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出来给她看身子,且在那段时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就是这样,清荷心生感激,身子好了,便帮他分担点家务。村里的三姑六婆撮合她和阿福,她原先不想答应,感情与恩情她还是分得开。后来,她想出去,阿福的村有规定,村民不准出不归林。阿福只把她送到不归林的出口。清荷出去以后,无处可走,想回去找白芷,又觉得没脸面,徘徊了好久,还是死皮赖脸地去见柳继。只是柳继不愿收留她,拿了一大笔钱打发她走。这些不足以让她伤心,她万万未料到柳继会在茶水里下滑胎药。
说到这里,清荷声泪俱下。
白芷一怔:“我表哥怎是这样的人!”白芷虽对柳继不甚了解,但他这人,并不像是这样的人。她问清荷:“你怎会和我表哥有那层关系?”
清荷似乎也看开了,不再遮遮掩掩:“这事要从你和世子的事情说起。继少爷看出你与世子有关系,那夜,你夜赴约会,继少爷喝了点酒,然后跑到你的别院,可走错了房,然后……”
“什么?!他强了你?”白芷腾地站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清荷。清荷摇头又点头:“清荷当时也是半推半就……清荷当时心地不纯,以为能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到底是闹笑话了。我那是自作自受,不怪任何人。”
白芷无话可说,只问:“那后来呢?”
“我真的无处可去,只好再来不归林,走到入口,却发现阿福站在那儿。”
“他……”
清荷失声笑了两下:“他以为我会回来,每天打完猎就站在那里等我,直至日落才回家。”
“真是个傻子。”白芷也笑了起来。
“我觉得世子也是个傻子。”清荷扑哧笑了两下。白芷这才想到慕屠苏,忙不迭问:“对了,他怎样了?”
“小姐可是饿晕的?”
白芷点头。
“你晕倒吃不了东西,只能喝羊奶之类的流质食品,水又灌不进去,只能用嘴推食物进你嘴里了。”清荷暧昧地看着白芷。白芷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席遍全身。
“本来这事清荷义不容辞,可世子死活不依,非要亲力亲为,你说,这么累的活儿,他干吗要抢着干?不是傻子是什么?”清荷笑得愈加开心,白芷愈加想捶胸顿足。
这哪里是傻子作为,明明是他趁机轻薄她,占她便宜,吃她豆腐。
“小姐莫担心被人说闲话,村民以为小姐是世子的娘子。村民都不知道世子的真实身份,世子只道是光辉王朝的一名小将。”
“这里的村民怎会在这深山老林里居住?还有那奇怪的规矩。”
“听闻,村民都是古顺期间裴将军俘虏的南诏百姓,本已被先皇处死,林将军心存不忍,便把他们放逐不归林让他们自生自灭,并且说若能活下来,不准踏出不归林。他们心存感激,信守承诺,这三十多年,没有一位踏出过。”
古顺期间……先皇在位期间。这位裴将军不是裴老将军,那时裴老将军不过是一位少将,该是裴老将军的父亲,裴九的爷爷。听闻裴家是将门世家,未曾料到,当真是一个将门世家,且是一个极好品质的家族。可到了如今,裴家将会衰败……当真可惜。
一想到裴九,白芷心中打鼓,也不知他是生是死。
白芷再见慕屠苏时,他穿着一件朴实的青灰色布袄,即便如此,他穿得还是与常人不同,仿佛谪仙落世。慕屠苏正立于篱笆外,眼神飘忽,看不出在眺望何物。
他似乎察觉有人靠近,朝白芷这边看了看,见是白芷,会心一笑。白芷却没他笑得轻松,一想到他亲自“喂”她吃东西,便不大敢面对他。真是奇了,明明是他的不是,为何不自在的反而是她?
“还饿吗?”慕屠苏问。
这话说得……
白芷别过头,不去看他带笑的眼,略显别扭道:“我醒了,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
“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有山有水,风景宜人。”慕屠苏不正面回答白芷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说些别的事情。白芷便也顺着他的话题回答:“确实不错,深山老林之中,自给自足,虽原始却质朴。”
“你也喜欢这里?”
“喜欢是喜欢,不过这里不适合将军!将军,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白芷果然不是吃素的,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慕屠苏见白芷一副急切回去的样子,生出逆反之意,不徐不疾地道:“不行。”
“为何?”白芷略显着急。
“我浑身都疼,要休养。等我哪天好了,再回去也不迟。”慕屠苏不再看白芷一眼,径直回屋去。白芷连忙追上前,摊开双手,制止他回屋,一脸严肃地对他道:“将军,莫要任性,你应及时向你的部下汇报你的安全,你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该像你的部下负责。”
“任性?你说这番话,是关心我还是想急切回去知道裴九的下落?”慕屠苏冷冷地看着白芷,眼中的寒意仿佛不会消散,就那样直插白芷的心脏。白芷一下子愣了,竟无法回答。
慕屠苏见白芷沉默,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进,进屋。白芷忽然在他背后说道:“将军,你说得对,我不该遮遮掩掩,是,我这般着急回去,是想知道裴九是生是死。”
慕屠苏顿足,并没有回身,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白芷背对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等他的答复。但他没有,他一句话也未说,默默地进屋了。
白芷站在原地,咬咬牙,她是否要独自离开?
这个想法恐怕是痴心妄想了。慕屠苏仿佛知道她会这般“没良心”,早就给村民下了迷魂汤,说他们是因家里棒打鸳鸯逃出来的私奔小情侣,但白芷极有罪恶感,时不时妄想回去负荆请罪,不怕浸猪笼。村民怕她回去被浸猪笼,说啥也不领她出不归林。白芷四求无果,便也断了念头,老老实实待在村里,和清荷聊聊天,或者发发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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