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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接管了大地,远处的东方明珠在夜空中分外耀眼。
沿江铺开的一栋栋大楼高耸入云,被霓虹装点得如水晶琉璃一般璀璨夺目,灯光如海潮,不断淹没夜空,让星星都不敢露面,彰显着这座国际大都会的繁华。
“有情饮水饱其实是骗人的。”陶琪皱着鼻子说。
“哦?”沈肃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我饿得可以吞下一头大象。”陶琪摸摸因游泳而瘪掉的肚子。
“那是感情不够,我得努力,让你在我的户头多存点。”沈肃喝完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
“怎么努力?”
“请你吃一顿真正米其林餐厅的美食,能不能让你喜欢我多一点?”他指着远处一家西餐厅道,“那家西班牙海鲜餐厅号称获得过三次米其林三星。”
“哇,你居然这么大手笔请客。”陶琪故作惊讶地捂住嘴道,“昨天你还想用沙县小吃打发我。”
“女朋友和女邻居的待遇怎么能一样?”沈肃笑着一把揽过陶琪,两人顺着滨江路向着霓虹深处走去。
刚走出不远,陶琪的手机就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即开心地接起来:“爸,你怎么有空打电话来查岗?”
陶琪的父亲不知道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陶琪脸上的轻松喜悦一下就凝重了。
她有些心虚地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们,我这不是没事吗?放心吧,凶手不会找我了,都转移目标了。别!你千万别回国来给我添乱,我男朋友会保护我的。啊?不是周允,对,我换男朋友了……唉,他和我住对门,嗯嗯,放心,我喊一嗓子他就能扑过来救我。对啊!就是那个……讨厌的律师。唉,你怎么知道的?”陶琪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一些,偷偷瞄了一眼沈肃。
沈肃暗笑,看来这女人说他坏话,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她父母都知道他的存在了。也许,一直以来他在陶琪心中就有着不一样的情感。讨厌,也算是一种感情吧?
他继续凝神听陶琪打电话,但陶琪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调,带出些困惑。
“什么?周老师的爸爸打电话给你说的?”陶琪的声音抖了一下,“我也很难相信……但是警方……好的老爸,我会请我的前男友和现任男友一起帮忙的。呀,你就别开我玩笑了……讨厌!”
沈肃有点羡慕陶琪和父亲之间犹如朋友一般的关系,要怎样开明的父母,才会养出她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啊。
陶琪娇嗔地挂了电话,转过脸看着沈肃:“我爸,给你揽了个差事。”
“什么差事?”
“警方传唤了连环案的嫌疑人周致理。鉴于你是最了解这案子的律师,我爸爸想你当周致理的律师,到警局去看看他。”
“啊?为什么?你爸不是应该希望警方尽快给他定罪吗?怎么还……”
“他是我的高中补习老师,也是我爸爸老朋友的儿子。”陶琪无奈地耸耸肩,“我爸希望你和周允能慎重对待,别冤枉了他。但如果凶手真的是他,也别放过他。”
“他什么时候被传唤的?”沈肃问。
“今天下午。”
“如果警方没有确凿证据,最多十二小时他就会被放出来。如果证据充足,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批捕了。”沈肃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我问问周允。”
沈肃给周允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周允没好气地告诉他,人已经放了。
警方在传唤周致理期间,搜查了他管理的化学实验室,并没有证据显示曾经丢失过乙醚和氟烷。这种危险化学试剂实验室都有严格的存档记录和使用记录。而对于几起案子的不在场证明,警方还需要更多时间去核实,只能让周致理暂时回家,等候传唤。
沈肃立即给周致理打了个电话,跟他约好明天一早到他家去找他。
吃过西班牙海鲜大餐后,陶琪和沈肃就直接回家了。
陶琪躺在床上,想着隔壁邻居已经变成了隔壁男友,嘴角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
她并不惧怕单身,她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精彩。
只有那些姿色平平、性格平平、才能平平的女人,才会被年龄逼婚。因为一旦过了三十,她们就连年轻这唯一的优势也没有了。
可是有个人可以去爱,把空落落的心填满,依然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陶琪喜欢从日常生活中,偷来各种小趣味,用它们点亮每一天。
可是爱情本身就有点亮生活的魅力,再庸常乏味的事和爱人一起做,都会被赋予特别的魔力。
她并没有要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沈肃身上,但她很高兴,有个人能和自己一起分享那些从乏味日常中偷来的闪光时刻,这样,快乐就变成了双份。
她以为她会在恋爱的第一天,做个和沈肃相关的甜梦,然而事与愿违。
她一整夜都梦到自己的少女时代,梦里浓郁的栀子花香几乎要把她淹没,那个单眼皮的清秀少年带着羞涩的微笑,走进洒满阳光的书房,对她说:“你好,淘气同学,我是你的化学老师周致理。”
她总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而偷偷捉弄他,而他发现后,也总是轻轻一笑,埋怨道:“淘气!”
他能把“淘气”这个词念出几十种不同的语气,每一种都让陶琪觉得好笑。
整整一夜,青涩的少年和调皮的少女,都伏在书桌前,解答化学试题。
陶琪醒来时,鼻端似乎还残留着梦里的花香。
一大早,她就去敲了隔壁的门,要和沈肃一起去周致理家看看。
其实她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希望警方早点破案,另一方面又希望警察找错了人。
直到她站在周致理家门口,心情还是矛盾不安。
周致理住在学校里的教师宿舍,一栋栋行将就木的老公寓下面,被人开垦出一大片空地,种上了应季的蔬菜,零星的绿色,给这些灰扑扑似长满了老人斑的楼房增添了一点生机。
周致理家住二楼,前后都被楼房挡了光,楼道里非常阴暗,简直像不见天日的洞穴,透出股潮湿的霉味。
陶琪正数着墙壁上的霉斑,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那个男人从记忆深处跨了一步,直接就站在了陶琪跟前。
陶琪早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看见一个完全陌生、憔悴、沮丧、灰头土脸、郁郁不得志,甚至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可是没有!
周致理和少年时候的样子相比,变化并不大。
他还是她昨晚梦里的样子,单眼皮、微微带着羞涩的笑,只是人更清瘦了,比少年时更容易被一阵风刮倒。
也许是一直待在学校的缘故,他身上还带着那股浓郁的书卷气,表情平静得令人看不出端倪。
他就像是一张少年人的照片,被时间这个修图软件给提高了锐化度,加深了面部的纹理细节,添上了少许风霜。人成熟了,气质有了改变,但五官轮廓还是少年时的样子,像个落拓而不失斯文的年轻书生。
看见陶琪,他愣了一下,但随即唇边绽开一抹惊喜:“淘气!”
陶琪的眼圈一下就红了:“小周老师。”她轻声喊了一句,就像十几年前,第一次唤他一样。
周致理慌忙把陶琪和沈肃迎进了屋。
他的家里弥漫着一股二手书店的味道,那是大量旧书纸张里的纤维素、木质素和一些油墨、上浆剂等化合物天长日久的氧化,降解出的酸性化合物,带着杏仁香味的苯甲醛、香草味的香兰素、馨甜的乙苯甲苯、2—乙基己醇的花香味……陶琪轻轻分辨着,走进了客厅。
与其说这是客厅,倒不如说是书房,地上、桌上、墙角到处都堆满了书。
周致理把沙发上的一堆书抱下来,放到地上,有些局促地说:“不好意思,我老婆和我分居了,也没人收拾屋子,你们将就坐一下。”
说完,他又赶紧到厨房去倒开水端出来。他清隽淡雅的气质,因此多了点可亲的烟火气。
陶琪把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开始打量他的家。房间乱中有序,除了书多了点、女人的痕迹少了点,倒并不显得邋遢。她稍稍放心。
正在这时,嗒嗒嗒的脚步声从内室传了出来。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从门边探了个脑袋出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显然对家里来了客人很不适应。
“他是你儿子?”陶琪看向端着茶杯走过来的周致理。
周致理放下茶杯,冲小男孩招招手:“楠楠过来。”
楠楠便怯怯地走了过来,他的小胖手一把拉住了周致理的衣角,安静地看着陶琪和沈肃。
他的眼睛又圆又大,嵌在白软软的清秀小脸上,可爱极了,陶琪便忍不住伸手一把将他拉过来,抱在了怀里,深深闻了一口他身上的奶香味。
楠楠想要挣脱,但又不敢,只委屈地看着父亲。
“这是爸爸的学生,陶琪阿姨,这个是沈叔叔。”周致理端了椅子,坐在陶琪和沈肃对面。
沈肃伸手摸了一下楠楠的头,楠楠的头发细软浓密,摸上去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他忍不住露出一个亲切极了的微笑。
楠楠点点头,僵着小身体,靠着陶琪不敢动,只用眼睛向爸爸求助。
陶琪被他逗笑了,轻轻拍了一下楠楠的小屁股,把他往外一送,楠楠鬼精灵,立即一头扎进周致理的怀里,小脸一下就埋进了爸爸的怀里,半天不肯露出来。
“我儿子害羞,天天跟着我,连幼儿园都不肯去了。”
“他们都说爸爸是坏人,不和我玩,还打我。”楠楠将头从周致理怀里抬起来,声音软软地解释,“爸爸不坏,我不去幼儿园了。”
周致理低头在楠楠圆鼓鼓的脑门上亲了一口,眼里渐渐浮现出一点难过来:“楠楠上的是我们学校的附属幼儿园,大人说的话,孩子晚上就学会了。”
“周老师,我来就是想和你聊一聊,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沈肃沉声道。
“沈律师,你相信我吗?”周致理明明是在反问沈肃,眼睛却盯着陶琪。
“我不了解你,我们之间谈不上信任,不管你是不是凶手,我都愿意替你争取应该属于你的合法权利。”沈肃认真地说,然后指了指楠楠道,“让陶琪带楠楠到里面玩一会儿可以吗?”
陶琪立即明白,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合让小朋友听见。她站起来,向楠楠伸出手。周致理轻轻推了楠楠一把,温和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楠楠便勉为其难地握住了陶琪的手,跟着她往房间走去。
隔着房门,沈肃还是听见楠楠天真的童音:“阿姨,淘气是不对的,楠楠淘气了爸爸会生气,阿姨也不要淘气了。”
“阿姨没有淘气啊。”
“可是爸爸说你是淘气阿姨。”楠楠奶声奶气地说。
沈肃和周致理忍不住相视一笑,刚才那种局促的气氛一下就缓和了。
周致理眼里透出一点温柔,他像是陷入一段美好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年我十八岁,刚考上大学。我父亲让我去给陶叔叔上高一的女儿补课,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陶琪的名字,当时就想,这个女孩不知有多淘气,父母才会给她起这样的名字。结果我给她补了三年课,她整整捉弄了我三年。也是因为陶琪,我发现自己有当老师的兴趣,大学毕业后才会选择留校任教。”
说到这里,周致理将目光挪到沈肃脸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说,我会去伤害她吗?”
沈肃摇摇头说:“也许她曾经的调皮捣蛋,伤害了你的自尊。”
“这世上唯一伤过我的自尊的人,是我的妻子。”周致理无奈地笑了一下,“因为她,我在学校里几乎名誉扫地,甚至连我的学生都敢在课堂上公开议论我的隐私。就因为这个,我处罚了那个学生,我居然就变成了连环强奸案的嫌疑人。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沦落至此。”
“你能把昨天去警局的事情跟我说一说吗?他们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才会传唤你。”沈肃道。
“他们说,我是唯一和所有受害人都有关系的人。可那个从我们学校毕业的汪洁,是外语学院的,我根本不认识她。还有我妻子的前同事,她参加过我的婚礼,但我根本不记得这个人。至于给那个网络主播打赏,那完全是和学生聚会的时候,学生们怂恿我的,如果不是学生我怎么可能去看直播。
“陈璐铭的确是我的同事,可她是教体育的老师,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啊,我们日常工作连交集都没有。陶琪更是,自她去了法国,我就再也没见过她。陶叔叔移民快五年了,连我爸都很少和他联系。”周致理叹口气继续说,“不过警方还掌握了一段监控,好像是冯莹案发当晚,我在她被袭击的地方出现过,警方问我是不是去踩点的。可那本来就是大学路啊,我几乎隔几天晚上就要到那儿去给我儿子买早点。”
周致理喝了口水,掩饰自己逐渐有些激动的情绪:“最可恶的是,他们还让法医来检查我,看我是不是有性功能障碍。”
沈肃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直到听到这里才有些动容:“为什么要检查这个?”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妻子出轨后,关于我有性功能障碍的流言就不胫而走了。”周致理苦笑,“她倒是给自己闹离婚找了个好借口。”
“那么你是否……”
“我正常得很!”周致理微微捏紧杯子,“那不过是我妻子想要离婚的借口。”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闹离婚呢?”
“她和文学院的一个教授好上了,嫌我闷、没情趣、没钱,又一直分不到更好的房子,还因为车祸耽误了评职称。”周致理微微低下头,要在一个男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可是他必须对律师坦白,他不能污名加身,他还有儿子要照顾,“可我实在不喜欢交际应酬,只爱在家看书,讲好每一堂课。我因为不愿打点关系,现在还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她想要过更好的生活,我也拦不住。”
沈肃听完周致理的情况,便决定做他的代理律师。
他嘱咐周致理,如果警方再传唤周致理,一定要打电话通知他,让他陪同一起去。
从周致理家出来,陶琪有些唏嘘。她没想到曾经的小老师,现在成了连环强奸案的嫌疑人,妻子还要跟他离婚。
她对沈肃说:“我没在小周老师身上闻到那种烂苹果的酸味。他们怀疑他,是因为化学老师能搞到乙醚和氟烷,并且懂得如何调配它们的浓度,让人一吸就倒。但这其实不是最佳配方,以小周老师的能力,他能调配出更有效的吸入式麻醉剂。可那天晚上,差点捂住我口鼻的毛巾味道很浓,量很大,比例调配得并不好。”
沈肃凝神听着,打断她的话:“警方既然只是传唤他,并没有拘留他,就表明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过是例行调查而已,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陶琪点点头,便由沈肃送她去工作室。
可是对着一堆香精原料,写下一个个化学方程式时,她又想起了高中时,周致理带着她做化学试卷的情景。她希望连环案的凶手早日被抓到,她不信那个人是周致理。
然而变幻莫测的不只是案情,气候也如此。
刚跨进九月,天气预报就发布了台风蓝色预警,据说这是上海五十年一遇的超级台风。
学校、单位全都被迫放假,一大早,路上行人匆匆,连走路都用小跑,全是赶着囤点口粮就屋里蹲的。
陶琪也拉着沈肃到超市疯狂血拼了一把,几乎买了整整一推车的食物。
两人刚回到家没多久,风就大了起来。
整个世界被海风腥咸的味道重重包围,闭上眼会以为已经置身于海底。
原本炎热的气温一降再降,穿短袖都会觉得小臂发凉。
树枝从轻摇慢舞,变成疯狂抽搐,垃圾、树叶、塑料袋、报纸、内衣……所有轻飘飘的东西都被卷上了半空,不时从窗前飞过,像有无数骑着扫把的女巫在赶路。
风大得关窗都有些吃力,陶琪庆幸男朋友就住隔壁,忙唤了沈肃过来帮忙,两个人急急忙忙把所有窗户关严。
拉歌和它的兔子笼也终于有机会被挪进了屋,但还是不受待见,被沈肃搁在了卫生间。自从陶琪和沈肃好了,拉歌就变成了陶琪的宠物,一天三顿兔粮搭配干苜蓿、胡萝卜,吃得它迅速胖成一个毛球。
对于主人谈恋爱这件事,它一万个赞成。
到了下午,台风正式登陆了。
天色混沌如黄昏降临,黑云层层堆叠,小山似的不断往一座座高楼压下去。整个世界都癫狂了,风在楼宇间穿梭咆哮,像有无数的轰炸机在头顶盘旋。
广告牌被狂风撞得哐哐作响,摇摇欲坠。不时便有谁家忘在阳台的花盆掉落,“咣当”一声砸在马路上,粉身碎骨。年久失修的遮雨棚被风猛地扯下,抛出老远。
雨落下来,瞬时便暴涨成瀑布,被风卷着狠狠拍在窗户上,像子弹激射在玻璃上“噗噗”响。
到黄昏时,整座城市都在鬼哭狼嚎,车灯兴奋地狂闪,报警器的尖叫响彻云霄,行道树群魔乱舞,加入这狂欢派对。
天已尽黑,在狂风的撞击中,窗户颤抖着发出哀鸣,令人担心它会承受不住压力碎裂。陶琪的花园被蹂躏得一片狼藉,隔窗望出去,小区里已经有好几株香樟树被风拦腰吹断了,横在路中间。
黑色冷雨笼罩了整个世界,连路灯都被淋得惨淡无光,几欲熄灭。
陶琪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打电话让在自己家看书的沈肃过来吃饭。
她这边电话刚挂,沈肃就来敲门了。
陶琪一拉开门,狂风就“咻”地倒灌进来,差点把她推个倒仰。
她没想到门廊里也被鼓鼓的风侵占了。
沈肃忙一步跨进门,用力将门摔上,呜呜咽咽的风就被关在身后。
房间里没有风,只有诺拉·琼斯在音响里安静地唱歌,炉子上“咕噜噜”炖着青红萝卜玉米排骨汤,香气扑鼻。
圆桌上放着烤盘,烤盘周围是切成薄片的各色时蔬,白的莲藕、紫的茄子、黄的土豆、红的甜椒、方的包浆豆腐,还有五花肉、肥牛、鸡翅、T骨牛排、鸭舌、扇贝、秋刀鱼全都腌制入味,一层层放在小推车上,闪着油亮的光。一篮洗得干干净净、翠嫩嫩的生菜放在烤物的旁边,等着包裹肉食。
沈肃立即洗了手,迫不及待地坐在了圆桌前。
自从两人在一起了,沈肃每天亲自开车将陶琪从工作室接回家,而后就回自己房间洗澡、看书,等到陶琪饭菜上桌,就第一时间上门大吃大喝,毫不客气。
自从那天牵手后,沈肃几乎没有对她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动作。两人相处得像搭档、邻居、饭友、亲戚,胜过像一对情侣。
陶琪几乎疑心,沈肃找她做女朋友,念那么动人的情诗,其实就是为了随时上门骗吃骗喝。但她喜欢这种烟火气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才能在凡尘俗世里长长久久。
屋外暴雨如注,狂风呼啸,凄厉似万鬼齐哭。
可是,沈肃怔怔地看着橘黄灯光下,陶琪在餐桌前忙碌的侧影,只觉这一室无风无雨,静谧如春。
这世上时刻都有噩耗传来,但有个人与你一起扛,风霜雨雪都没那么可怕了。
陶琪不知沈肃心中所感,只麻利地在烤盘上均匀地涂抹橄榄油,夹了两块五花肉和鸡翅放在烤盘上,烧热的烤盘与肉汁一接触,立即发出“嗞嗞”的响声。
这声音听在沈肃耳朵里无比美妙,他忙将带来的威士忌打开,给两人倒上。陶琪则去取了冰块,放了几枚在各自的酒杯里。
肉很快熟了,沈肃迫不及待夹起两片肉,熟练地包在生菜里。
“饿死鬼!”陶琪有点嫌弃地瞪他一眼。
却不想,那包得很漂亮的五花肉菜包已经递到了她嘴边。她毫不客气地张嘴咬了一大口,抹了蜂蜜的五花肉配着脆嫩的生菜,吃在嘴里,甜进心里。
没想到沈肃这么清高的男人,也知道要先讨好女友,她过去真是太低估他了。
不等陶琪开口说话,沈肃便端起酒杯,对陶琪道:“希望今后的每一天,都无风无雨,有酒有你。”
他的眼睛里凝着一点光,没有笑意,显得很认真,仿佛除了这个愿望,他就别无他求。
“咦?难道今天刮的是‘嘴甜号’风球?”陶琪笑着举杯和沈肃轻碰了一下。
“那是因为,你比酒醉人。陶琪……”沈肃柔声唤她,“陶琪”两个字被他半含在唇边,几乎舍不得咽下。
她抬眸望着他的眼,他这双眼真会说话,有了它们,大律师的巧舌都没了用武之地。
“酒真就这么好喝?”陶琪白他一眼。
“你若是尝过孤独的眼泪,就知道所有酒都是好喝的。”沈肃深深凝视着她,凝视得她几乎要融化在他眼中,他才将酒杯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陶琪只觉心中腾起一把火,赶紧浇了一口酒下去灭火。
一杯酒下肚,陶琪整个身体就被它恰到好处地烘热,像控制精妙的小火舔舐着一口奶锅,让翻滚的香甜奶液一直温热着,而不会溢出来。
接下来沈肃简直刷新了陶琪的三观。
他熟练地给蔬菜、肉片、鸡翅、牛排翻面,一有烤熟的,就先卷在生菜里包好,递到陶琪嘴边。
这顿饭,几乎是沈肃把陶琪给喂饱的。
两个人吃光了桌上大半的食物,喝了小半瓶威士忌,才晕晕乎乎地下了饭桌。
陶琪去沏了一壶菊花普洱,清热解腻。
可长夜漫漫,酒足饭饱,又有香茶音乐,两个人都舍不得分开。
陶琪便端了一盘拼图出来,两个人肩并肩、头碰头,亲昵地坐在地上玩拼图游戏。
这是一幅莫奈的莲花图,一共七百片,足够两人消磨一整晚了。
陶琪在一堆残缺的图块里挑挑拣拣。
其实,她和沈肃,还有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残缺的图块。每个人都有不足,都想要寻找一个能够和自己契合、拼在一起就能彼此成全的另一半。
陶琪从没像此刻这般意识到,沈肃和她是那么登对。
她是感性浪漫的,沈肃是理性克制的;她是胆小自私的,沈肃是勇敢无畏的;她熟知那些埋藏在生活里的小情小趣,而沈肃深谙这世界的运行规则;她艺术家的散漫不羁遇上沈肃律师的有条不紊,就像春风扑向大地,能够催生无穷无尽的美丽。
她坐在沈肃投在地毯上的影子里,像坐在他怀里一样安然。他身上薰衣草的香味若有若无,像一只调皮的蜜蜂,在她鼻端嗡嗡扇动着翅膀,令她喜悦恬适。
“莫奈一生中画了两百多幅莲花。听说这是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害她病逝后,用画莲花的形式来赎罪。谁让他妻子怀孕时,他的情妇带着七个孩子来投奔他,据说其中一个就是莫奈的私生子。我很不喜欢他。”沈肃居然也有聊八卦的时候。他一边说一边将一片莲叶图块准确地填入空白处。
陶琪心中一默,她想到了沈肃的父亲,也是在外有个中英混血的私生子,而且那私生子大名鼎鼎,令全球的人都津津乐道这绯闻。
她立即把头往沈肃怀里一歪,用头顶着他的胸口,转移话题道:“你可不能背着我……”
“放心,我若做了这种事,第一个不原谅我的人,就是我自己。”沈肃端起茶喝了一口。
沈肃那口茶还没咽下,门忽然被急促地敲响。
“砰砰砰……砰砰砰……”
两人一震,同时看向墙上的挂钟,胖胖的指针正对着十点。
室外狂风暴雨,连人都站不稳,又怎么会有人来敲门呢?
“陶小姐,陶小姐,开门啊!”一个女人焦急而略带惊恐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闷闷地传了进来。
“好像是陈阿姨!”陶琪一惊,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门。
风“咻”地冲进屋,陈阿姨哆嗦着站在门口,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陶琪吓一跳,忙把她往屋里让。
陈阿姨站在门口不肯进去,脸色青白,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她急切地道:“陶小姐,救救邵教授吧,他……他,全是血……”
“邵教授怎么了?”听到陈阿姨的话,沈肃抢着打断她的哆嗦。
“邵教授上了个厕所,满马桶都是血,止都止不住,直往外喷……”陈阿姨脸色更白了,伸手去拽沈肃的衣袖,“我说来找陶小姐,他不让,还吼我,然后就晕倒了。”
沈肃和陶琪顾不上打伞,跟着陈阿姨冲出门廊,从外面绕到隔壁单元。
一跨出门廊,黑洞洞的夜在凄迷的雨幕中越发幽深,像怪兽的大嘴,一口要把人吞下。雨被风搅拌着乱泼乱洒,短短十几米的距离,陶琪和沈肃便也和陈阿姨一样淋成了落汤鸡。
陈阿姨推开邵旬之的家门,踉踉跄跄地引着他们往卫生间冲去,还没跑到,一股浓重的腥膻味就已经从里面扑了出来。
卫生间里,邵旬之倒在马桶边,裤子褪到膝盖处,双目紧闭,脸色煞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邵教授……”陈阿姨惨叫一声扑了过去。
沈肃和陶琪也冲上去,三个人合力将邵旬之抬了起来。
昏迷中的老人轻飘飘的,陶琪诧异他那么高大的身材,怎么才这点体重。
难道人老了以后连灵魂的分量也轻了吗?
他的身体一离开地面,地砖上就留下一摊鲜艳的血痕,看得人心惊。
他们合力将邵旬之抬到沙发上平躺。
她闻到房间里有淡淡黄金李的香味——来自她亲手制作的香薰蜡烛。
沈肃趁陈阿姨给邵旬之盖毯子,弯腰检查了一下就道:“好像是肛门脱裂,引发大出血。”
接着沈肃俯身听了一下邵旬之的胸口,急吼道:“邵教授有心脏病的药吗?”
“有有有!”陈阿姨忙奔去卧室拿药。
陶琪立即拨打了120。
尽管外面风大雨大,但救护车还是很快就来了。
陈阿姨跟着医护人员把邵教授抬上了救护车,一路拉响警报狂奔。陶琪不放心,和沈肃顶着雨去停车场开车。
狂风像巨大的高压水柱,把人顶着往后推,直推得人站立不稳,要随着那股推力飞出去。沈肃撑着伞,死死抱住陶琪,两个人艰难地在雨幕里顶着风前行,好不容易才摸上了车。
短短一段路,竟让两人走得几乎脱力。一路上,车子几乎要被暴怒的风掀翻。车前灯劈开黑暗,刺目的强光下,大雨如瀑,令人看不清前路。
沈肃把车开得飞快,碾过无数积水凼,溅起的水花高过车顶,几乎要将他们吞没。
但好在这样恐怖的夜晚,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人,他们很快就畅通无阻地到了医院。
一进医院,急诊室外挤满了人,甚至连过道里都躺满了痛呼呻吟的病人。
一场暴风雨,添了不少被高空坠物砸得头破血流的伤员。医生忙不过来,病人们就挤在一起鬼哭狼嚎。为了早一点看病,打滚撒泼的人应有尽有。
好在邵旬之是被救护车直接送来的,不用跟伤员们抢资源。担架一抬下车,急诊的值班医生一会诊,立即将人推进了手术室。
他是肛门脱垂撕裂,引起大出血,又因为失血过多诱发了心脏病,引起晕厥,已然生命垂危。
陈阿姨不敢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忙慌慌地给邵旬之远在英国的儿子打了电话。
沈肃拿过电话和对方说了几句,便接过医生递来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陶琪知道,作为一个律师,一个和邵旬之毫无关系的人,要让他签这样一个关系重大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她紧紧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深夜的手术室外安静极了,只有穿堂风来回呼啸。
三个人焦虑地等在手术室外面,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被冷风一吹,陶琪率先打了个喷嚏。
沈肃见她坐在椅子上瑟缩了一下,心思一顿,即便是盛夏穿着湿衣服都会感冒,更何况是风雨交加的台风天。
他起身,绕出医院大厅,冒雨冲回车上,取了他放在后备厢里的浴巾。
这一趟来回,他整个人彻底湿透了,眉毛都在滴水。
陶琪惊讶地看着他,他却满不在乎地将一盒纸巾递给陈阿姨,然后变戏法似的撩起衣服,从怀里拖出一条浴巾,往陶琪头上一盖,将她整个人都裹在浴巾里,飞快地替她擦拭起头发来。
陶琪被厚实的浴巾裹着,身上立即一暖,她乖乖坐着不动,任沈肃把她的发型揉成一团鸟窝,一颗心渐渐软成春泥。
以前周允太忙,对她的好总停留在口头上,实在没有什么好叮嘱她的,就让她多喝热水。可是口头上的关怀,又怎么比得过真正无微不至的照顾呢?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冷肃理智的人,心思却最是细致温柔。
陶琪觉得,只要沈肃坐在她旁边,连手术室外浓重的消毒液味道都变得好闻起来。
手术一直做到凌晨一点,邵旬之才被推出来,送进病房。
医生替他清了肠,做了痔疮手术,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病房里很安静,同屋的病人们都睡熟了,邵旬之侧卧在雪白的病床上,仍处于半昏迷状态。尽管手术中输了血,可是他的脸色依然蜡黄,脸上松弛的皮肉全耷拉下来,连高挺的鼻子都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矮了下去。
一个笑眯眯的管床医生走过来叮嘱,邵旬之年纪大了,可能承受不了疼痛,医生给注射了长效麻药,效果能持续好几天。接着她就嘱咐了一大堆注意事项,让他们去办手续,领药和陪护的单人床。
沈肃和陈阿姨去办手续,陶琪便留下照看老人。
看着侧卧在床上,似乎缩水一大圈的老人,陶琪只觉唏嘘。
任你再有才华、再有地位、再风光无限,时间总会来摧折你。衰老和病痛,会把你所有的风骨与骄傲都夺走。
如果一个人老了,又失去伴侣,儿女也不在身边,该有多寂寞啊?若不是还有个尽职尽责的陈阿姨,这狂风大作的夜里,邵教授就算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陶琪突然决定,要好好和沈肃爱一场。
也许这一次的感情,能够在风雨飘摇中开花结果。
她知道,大多数女性其实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因为她们眼里的爱情其实不是爱情。一个男人无条件对女人好,宠她,信用卡随便给她刷,房子写在她名下并非就是爱情。
爱情从来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爱情是两个灵魂,剥掉一切世俗的外壳,赤裸相对时碰撞出的火花,是两个人因为对方而变得更加美好强大。
因为隐身防晒霜,她和沈肃摒弃了偏见,抛开贴在身上的标签,灵魂赤裸相见。
陶琪觉得,以这种方式爱上的两个人,应该能一路携手共进吧。
窗外的风雨越发猖狂,隔着病房的玻璃窗,只觉雷鸣阵阵,病房里这些脆弱的生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灭。
心脏监护仪发出“哔哔啵啵”有节律的响声,偶尔监测到一两拍紊乱的心率。
陶琪只觉此刻的邵旬之,再不是往日风度翩翩的绅士,他可怜得像未来孤家寡人的她自己。
她关切地上前替昏睡的老人掖被角,想要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原本整齐梳在脑后的带着珍珠母光泽的白发,正蓬乱地堆在老人的头顶,灰败如乱絮。她轻轻用手指将乱蓬蓬的发往后梳理了一下,忽然,她闻到了一股令她不寒而栗的味道——烂苹果的味道。
她心中一跳,整个脊背像被冰冻住,惊痛得几乎无法直起来。
她不敢大意,忍住恶心和恐惧,又低头认真嗅闻——酸酸的带点腐败发酵的烂苹果味道,正从邵旬之的口鼻处,随着呼吸缓缓吐出。
是这个味道!陶琪一下僵在那里,呼吸间全是这令她几欲窒息的恐惧气味。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她被袭击那晚的情景。
当时她打退了戴着兜帽的黑衣人,然后逃出小巷,很快就遇到了同样穿着黑色大衣的邵旬之。
他身上刚刚喷上了4711古龙水,嘴巴里还有留兰香口气清香剂的味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掩饰他身上这股陈腐的酸苹果味道?而且,凶手和他的身高看起来差不多。
还有,她又想起了在商场的时候,邵旬之在她身后出现时,闻到的那股腐味。当她转过身,同样是香水味里明晰的柑橘香调,掩饰了这味道。
难道真正袭击她的人是邵旬之?
陶琪惊呆了!
她看着蜷缩在床上,隆起如孤独小坟包的老人。
就是这个满脸褶子、皮肉松垂、满头白发的老邻居,强奸了那么多女性?
她忽然又想起了邵旬之的书房。
他的书房里收集了无数美丽的书籍、艺术品、饰品、香薰蜡烛、琴谱、乐器……再多增添一些时髦女孩们的手指甲,好像也说得过去。
陶琪十个手指头隐隐作痛。她慌乱地后退两步,一转身向病房外狂奔而去。
她在护士台找到了沈肃,冲上前一把拽紧他的胳膊。
他正在和一个护士小姐说话,神态温和,气质沉稳,像株扎根很深的树,莫名令人安心。她握住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心里稍稍平静,忙不迭将他拖到了一边。
沈肃见她神色慌张,脸色发青,眼睛里流露出深切的恐惧,顿觉奇怪,医院里能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陶琪已经迫不及待地解惑:“我又闻到那个味道了,邵教授身上就有。”
“你没闻错?”
“我的鼻子,你还信不过?”陶琪不满地道。连二月柠檬和十二月柠檬的味道都能分辨清楚的鼻子,当然不会错。
沈肃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往怀里一揽,轻轻抱住她。
他的身体暖烘烘的,贴在陶琪身上,像冬天裹着毛毯在壁炉前烤火那般安全可靠。陶琪的勇气瞬间又回到身上,她便拉了沈肃一起进病房看邵旬之。
邵旬之依然昏睡,整个人看起来无知无觉,也没有任何威胁性。
沈肃低头,轻轻在他身上嗅了嗅,果然闻到他口鼻处呼出的气体中,带有淡淡的苹果发酵的酸甜腐味。
他冲陶琪点点头道:“你等我一下。”
陶琪不明就里,但还是在病房里等他。
但她已经不敢再靠近邵旬之,不知为何,她觉得老人松垂的面颊像魔鬼一样狰狞。明知他不可能暴起伤人,但她还是尽量离他远一点。
很快值班医生跟着沈肃走了进来。
沈肃殷勤地说:“医生,你帮我闻闻,老教授身上怎么有股怪味啊。他家人不在,我们真怕他出点什么意外,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圆胖的年轻医生笑着说:“这位老先生遇到你们这样的邻居,真是运气好。”
说完她便俯身仔细闻了闻邵旬之口鼻间的味道,然后抬起头来,面色有些凝重道:“幸亏你们闻见这味道!这是人胰岛素分泌不足,导致身体不能利用葡萄糖生产能量,只能用蛋白质和脂肪这些非糖物质提供热量,脂肪不能完全氧化,就会产生一种叫作丙酮酸的物质,它扩散到血液后,就会使得汗液、尿液甚至是呼吸里出现这种味道。我闻着老先生这个味道,体内的丙酮酸已经升得很高了,得赶紧打一针胰岛素,不然会酮症酸中毒。明天我去找内分泌科的医生来会诊。”说完,医生便匆匆地离开了病房,去开处方了。
陶琪和沈肃对看一眼,要么是邵教授有问题,要么就是连环案的凶手也有糖尿病。两个人正低声讨论时,陈阿姨和护士一起进来了。
原来,邵旬之确实是糖尿病老病号了。护士给邵旬之打了针,又重新嘱咐了一遍陪夜事项,就开始赶人。陈阿姨毫不犹豫地掏出钥匙递给陶琪,请陶琪明天从邵旬之家里带一些生活用品、换洗衣物和邵旬之的枕头。据说邵旬之睡眠浅,睡觉非用自己的枕头不可。
沈肃本想拒绝,陶琪却拉了他一下,接过钥匙。沈肃想了想,找护士借了纸笔,非要让陈阿姨给写张委托书。陈阿姨顿时被他这个要求给吓傻了。
陶琪忙打圆场,说这是律师的职业病,就跟之前让她签的打扫合同一样,有了这份委托书,他们在教授家里翻找东西,才不算私闯民宅。
陈阿姨被唬住了,外面风雨交加,她自己是断然回不去拿东西的,只好硬着头皮在委托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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