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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自那次坠落悬崖已是千年时光一晃而过。
那次与孤坠落的谷底之下乃是一片墨水湖泊,并没有腐蚀肉骨之力,而是在湖底深处连通大海。
龟爷爷说我福大命大,是位福星。原是被暗流冲入大海后,落在了深海深处的龙宫里,为一条青龙护住,才免受了被水中鱼鳖吞食之危,后被青龙放入海底疗愈圣物海晶石内时。已在海水浸泡一月多,肋骨、手骨,后脑勺都有重伤,身子里血流了大半出去,竟还有一息尚存,一入海晶石内便打回青鸟原形,好在总算保全了性命,只不过硬是在那海晶石内昏睡百年才缓过劲儿来。
青龙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人家却也尚洁,待我醒后只言不必提谢,举手之劳也要我不必挂怀。我将头上的一根戴了许久的红玉髓簪子给他,承诺只要青离在世一日,此簪子可兑一个承诺,无论何时何事,赴汤蹈火,也不推辞。青龙肃容接过,转身没入龙宫深处,无端令我寂寥之气汹涌而起。
那个背影,是否似曾相识,或许是前生罢。
至于孤,我却不知他是生是死,至少一千多年来,千佛之内,无人得见。
后来再回去千佛山上,那只风狐狸已经不知去向。屋外翠叶绯花依旧环绕,家里也没变,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是欠缺了些什么。
收回思绪,我打个哈欠,继而朝掠过我身畔的海鸟吹起口哨,哼着远处小镇听来的小曲调——
懒懒清风自在
蔚蔚海水悠悠
娇娇阿妹念郎
阿哥已去远方
远方有群山如画
远方有美梦成锦
……
还没唱完,忽见自白云深处缓缓飘来一朵五彩祥云,那祥云之上,一前一后站立两位女子,周身光华跃动,云雾缭绕,似是仙人。
待她们行近后我才看清,前方站立的女子一袭白蓝锦服,肤白若瓷,明眸红唇,远山眉、峻挺鼻,美的清丽冷艳,散发凛然清灵之气。
她身后女子则一袭红衣,微垂着头,只依然挡不住她精致美好的容颜。
我停了歌声,瞅着她们朝我们飞来。龟爷爷头朝另一边因此不得见,我便拍拍龟爷爷的背道:“龟爷爷,来了两位漂亮姐姐!”
龟爷爷扭转头,神情突变,急急转过身,朗声恭敬道:“老龟拜见天母,见过上仙!”
两位女子已经来到我们身边,前面的那位女子肃容道:“免礼!”又望着我道:“如今世间青鸟少之又少,难得你还习得一些修为,可否愿意离开这里,随我去天界?”
她旁边的女子面露愣愕,转瞬即逝。
龟爷爷笑道:“青离,还不快快拜谢天母。”
龟爷爷以前跟我说过,天母乃是天界之主,统领天界,掌管人间!
天母微笑望着我,肃穆神情之中显露丝亲切,我却只堪堪为她这面容所惊艳,惊叹好一个凛然美人。
千佛是根茎,外界是枝干繁叶,生命该舒展开来。
思及此,便是欢喜颔首。
是以,受天母点化,在我三千零七百二十一岁之时,位列仙班,得仙骨仙身。
赐住,流云殿。
天宫岁月,我伴天母身边。只见每日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的文书天母总也批阅不断,看着她时而攒眉,时而眉心舒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隐隐跳跃涌动,一面又深深抵触厌烦,深恐天母这差事实在负累人。于是在天母最初提起要我学着阅览这些折子,并解说天下事,以望我得一些见解心得来助她理些政事,我头摇似拨浪鼓,亟亟推辞,天母瞬间微愕,也不强求,此后倒是没再提起要我阅折子之事。
因为闲散,倒是学会了一套烹茶,制点心的手艺,全然也是为了天母。每日不干正事的我总得为天母做些什么才觉心安,于是午时后的茶点便由我亲自捣鼓好了送至锦华宫。天母偶得空闲,常在锦华花园里养花弄草,时光漫漫,花园里早已布满她亲手侍养的奇花异草。花香肆意飘散,香漫天宫。
天母对琴棋书画,种花养草,很是喜爱,其中以棋为最爱。道是因为棋,全篇布局,棋子起落好似人生命途,看似自由顺理而行,实则却在执棋人一念之间。而这执棋人现下也不知是谁掌心里的一颗棋子。我心内唏嘘,并不怎么信所谓命途,只道:“我命在我不由天。”
天母灿然一笑,眼内闪过一抹精光,深深道:“小离,记着你今日之言。”
我便笑着颔首。
伴在天母身边时光悠悠似水,似静水深流,恍惚间已是几千年时间溜走。我受天母感染,对琴棋书画也略知一二,只是技艺平平,唯独歌喉却是天界出名的好,同雪女的琴并列天界二绝——一琴一歌。对于修行仍旧不上心。
天宫有一座文心阁,阁外琉璃制成,每每流光溢彩;阁内置嵌水晶玉石,大小夜明珠点缀各处,是以无黑夜白昼里面通体莹白光亮。文心阁上下百层,收藏书简数以万计,类目从天界各类心法心诀、历朝史记、宝器神物、花卉草木、文人墨迹等等,还有异界和人间书简,当真是天文地理,五行八卦,药理人文无所不有;杂记、词话、话本子更是种类芜杂。我常去文心阁打发时间,却最喜看些宫中连稍有些进取心的宫娥都不会正眼瞧的话本子、杂记,甚而什么春画也兴趣盎然拿来翻看,有次不幸被天舞姐姐瞧见便是羞红着脸对着我哭笑不得、打骂不是,后只苦口婆心道:“见你平日里也是模样乖巧心灵通透的姑娘,骨子里就这么不思进取,放浪形骸,难道不想进阶仙位,通达无上天理?”
我很想争辩言自己这千年偶看一回被你瞧见,也是难得的紧,却神思一转只正色道:“世俗礼节是披上了锦衣的枷锁,我可不戴。至于什么仙位,天理我也不甚感兴趣,皆不如随心起意而动来得有趣轻巧。”
天舞姐姐恨铁不成钢,紧咬银牙走了。
我便忍不住痴痴然笑。笑中生悲,似乎自己刚刚实则言不由衷,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是在放任宣泄心底的某个禁区内苦楚。容不得深思。
是以,虽是在天界一住几千年,修为之上,只似是天宫西面那一片慵懒的林木,一千年生不过一尺左右高。也仍是刚上天界的辈分——小仙女。
天界宫内有九九天阙,宫外有四海九州,这些年挑挑捡捡去了些地方,并不察十分有趣,慢慢的性子静下来倒只愿待在天宫,无处想去。倒是在天宫结交的一位女友,雪女,较喜动,也爱去人间,常拉扯我伴她同往。
雪女弹得一手好琴,在天界便是内外扬名,去到人间更是曲曲惊人耳。她每隔一月便寻一处人间城池落脚,时至暮色苍茫便是她琴音起时。天上一月,地上翻云覆雨几十年,有时去的明明是前次相同之地,却是人事皆非,那种苍凉落寞令我几近悒郁,便不喜去。
上月经不住雪女一阵软磨硬泡被拉扯的同去了,干脆以布遮眼,不看这人间世事,只凭着散发其它意识来行走。
那日天气烟雨蒙蒙,又是秋季里的江南水乡,一片秋风萧瑟的凄迷烟雨惹的心醺然沉醉,喜忧自生。一晃神,却和雪女走散,好在之前是说好在这兴城的一水方里,便也不急,撑着月白油纸伞步随心动,不觉然间行至人声鼎沸处。我不喜人多,便欲避开,风雨声里只一句话传入耳,“这银狐都被你捉来了,你可真厉害!”
“那可不,我在山里打猎几十年,头一遭猎得九尾银狐,这可是稀罕物,各位爷别光看不买呀。”
“你卖五十金,我们平常百姓谁买的动哦,倒不如拿回去喂养两日,待天气好了去兴城这几家大户人家去碰碰运气,兴许物以稀为贵有个冤大头愿出钱买。”一人出主意道。
“这位大哥,我一粗汉,祖辈打猎为生,这卖出去还得养家糊口呢,若今日卖不出去我回去就自己宰来吃,这一层皮剥下来保存好届时也是可以买个好价钱的,卖到那些贵人家也值好几十金了,你们这都是不识货呀,得!雨也大起来了,我不卖了。”
我脚步早已经挤进人群,扯开眼中素布,见一只银毛九尾狐困笼子里,腹部,脚部血迹斑斑,仍是龇牙咧嘴,凶悍无比。
我蹲下身来,瞅着它,它也瞅着我,泪光隐隐道:“救我,姐姐。”只我一人听懂,周围仍在笑谈。
我冲它轻颔首。
那猎人冲我道:“姑娘,你可要买下?”
我起身悠然笑道:“九尾狐乃是上古神族你竟也敢捕?还拿来这街市贱卖,着实不该。现下放生,本姑娘倒是可以向你同这神狐求个情,保你平安。”
周围人一愣,一瞬间似是被我点醒,幡然醒悟般,都云确有听说过关于九尾狐传说,确实是伤不得,会大祸临头。唯那猎人怒火中烧,啐了一口道:“放屁!我打猎这么多年,从来不信邪,它若真是神物,能被我逮着?看你一个姑娘家,不跟你计较,莫要再散布谣言,不然我……”
我双眼觑过去,寒意泛起,他便骇的再说不出话来。又捻个决,他便手脚不听使唤打开木笼将银狐小心翼翼抱出来交到我手上,再一启口却是:“……姑娘所言甚是,教给姑娘了。”满面扭曲。
众人见着好奇不已,然大雨忽而倾盆浇下,众人再不围观,各自散开去避雨。
我接过银狐,也转身离去。
暮色急雨,街上摆摊商贩都撤离,只零星几个行人于路上疾步而行。
一水方是兴城有名的雅肆,里面可以吃到享誉内外的名菜,也可供往来商贾旅客歇脚住店,中间一个戏台子,来得巧便可听说书人拨弦谈古论今,间或有有才艺者想上台表演,店主也大大欢迎。
我怀揣着银狐挂了间客房,将它放在床榻上用灵力先帮它愈合伤口,再除去那刺目鲜红。
“谢谢姐姐。”是个女孩。
我推开窗沿着屋檐雨帘接水洗手,悠悠道:“不用谢。”
“等会儿有人会来接我,定要让他好好谢姐姐的。”
我洗净手,行到她身畔蹲下,不解道:“你是妖?怎么会被一个猎人掳去?”
她已很是虚弱,瞅着我仍有些警戒,“姐姐既知我是妖为何救我?姐姐可是仙呢。”
“仙又如何?妖又如何?同是生灵。”
她哧哧笑起来,开心道:“姐姐说的在理,是我将姐姐看做大多数了,那些大多数神仙对我们也是恨之入骨的,又谈何救呢?”
我心下惶然,门这时却被推开来,二话不说先跪在了我们一仙一狐面前——是猎人。他道:“姑娘的话我刚刚都听见了,两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同我计较,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说罢便是一个头重重磕下去。
银狐愤怒地冲猎人龇牙咧嘴,只言定要他拿命来偿还,猎人自然听不懂,但见模样也知其意。
我将猎人扶住,正色道:“你若能答应我,此后不再以捕猎为生,我便让这小狐狸体谅你这一回。”
他面露难色,终是凄然点头。
我道:“我知道你们家靠捕猎为生,但这并非是谋生的唯一法子,况且徒惹杀孽,死后不是去地狱便是来生堕入畜生道,你可知道?”
他满面惊恐,抓住我衣袖,哀声求救。
我从袖间取出一小袋金叶子交到他手上,“这足以你重新开始某生的本金,今后莫沾荤腥,多多行善才是。”
“谢谢神仙,谢谢神仙,我一定记得。”又是几个重重的头磕下去。
我捻个决将他记忆一部分抹去,他蓦然抬头,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处,只是嘟囔着:“我要用手里的钱做什么买卖呢……还得多行善……”楞楞地走了出去。
我扭头对银狐启唇道:“你……”
还没说话,银狐便道:“姐姐不必多言,我不会去为难他,也是个‘糊涂人’罢了。”
我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窗外雨声止,萧萧秋风从窗口灌进来,她打了个冷战,我便起身去关窗户。
身后又是一下浑厚之力推门声,还有凌乱脚步一起踏入,同时响起关切声:“婼儿!”
“哥哥……”
“谁伤的?”
“哥哥,我想回家,婼儿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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