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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回身,见子雅也是一片默然,眸内风云几换,再不见了某些东西。
回走时我们也不再乘那马车,两人沿着河石小路,缓步而行。
子雅也低声问我:“嶄和孙燕以后会幸福吗?”
我搂着她胳膊,望着春日独有的欣欣向荣之色,竟也生不起几分惬意舒畅,只道:“你心底不是已经有了半分答案吗?世事无常,没有人说的准。”
她声音低沉暗哑,只道:“我居然还问你这般可笑的问题,真是笑话!”我侧头望去,身边人已经泪眼朦胧。
我急道:“怎么了?”
她忽而抱住我,只哭得越加汹涌,似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泣然道:“青青,你日后一定要比我们都幸福,答应我,你答应我……”
像个孩童般不可理喻,我心内酸涩一片。知道子雅这几年虽然外表光鲜亮丽,但夫妻之间的温情少之又少,不免心内惊惶,遍生酸楚。抚拍她的背脊,却心知自己同葏的这条情路还不知前方是明是暗,不敢妄自诺许,便故意取笑她道:“呀,再哭下去,我就要领一个花猫去吃酒了。”
子雅收了泪,松开我,抹一把泪,上下理一番衣裙,潇潇洒洒道:“得勒,吃酒去!”她一手搭在我肩上,面上云开雾散,一派明媚,好似那些已经深埋岁月深海间无忧无虑的时光再现,我们只是两个要去河畔嘻水、去山中拾柴、去林间采菇、又或者是去热市寻乐子的无忧少年……
近几年堆累下的嫌隙随着这暗流涌动的情愫飘飘荡荡、飘飘荡荡的溜走着、消散着。
这场梨树村可道为之轰动的婚礼收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也惊痛了我和子雅的心。
待我和子雅再次回到梨香阁,坐在二楼不出几盏茶的时间,便有人疯疯癫癫嘶喊道:“……东郭嶄跑了,新娘疯了,没酒吃了……”
“什么?婚礼不办了!新郎新娘都疯了……”
“……”
我同子雅拼命赶至东郭嶄家,孙家人正持刀持棍怒砸东郭家紧锁的大门!
听父母亲说,嶄是五六岁的模样来到梨树村的,道是家乡瘟疫,父母亲人俱亡自己随一商旅流浪至此。梨树村东郭家鳏夫、六十花甲的年纪,心生怜意、眼瞅欢喜,又道是同姓也是缘份使然,便收其为孙。东郭家这位慈祥的老人在嶄十八年岁时辞世,从此这屋便只有嶄一人居住。他那时已是满腹文采卓识,凭着教人子弟读书识字也足以过活。至于这同孙家的婚事,据说是孙家奶奶见嶄才貌双全同东郭老人早年定下,起初都是一片好意,然世事难料,不由心念,如今成了一桩悲事、徒惹一方笑谈。
我和子雅紧握的手皆是一片冰凉,望着前方砸开的屋门里面哪有什么嶄的影子,皆是一喜,又岂料下一刻,几束火把怒掷,火舌长舔,滔天怒火四起,嶄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气息一时之间便要尽赴灰烬!
这一场事,在梨树村闹得沸沸腾腾,久不平静。那场火便每每深夜流连在我梦里,便也经久不熄。
我常思,那位总是一派清风明月,洞察万物世事的男子,从此彻底离开了此处,天高水长,他又要去哪里生根?亦或者他已决定化风成云,四海是家?哪一日他会怀念起这一方水土,又随风云而至……
转眼便是六月初。已近盛夏时节,梨园内的梨花换上了葱茏翠叶,葱茏翠叶间又隐着青翠的果子,羞答答地藏着、躲着。
日子往复循环,实在无趣,我便时常去镇上走动,同子雅聚。
子雅丈夫实不争气,整日里花天酒地,流连烟花赌坊,却天生一副好皮相,又是家财累累,倒也惹得不少莺莺燕燕紧贴,家里正事他便一概不管,只管今朝风流,惹得赵家双老心灰意冷,便将目光放在了家里儿媳身上。是以,一年前便开始教授子雅生意经。子雅虽读书少,识字不多,对经管生意却极有天份,坐店铺货,很快得心应手。
子雅给我出主意,让我劝说父母亲将糕点铺子扩大规模,再改变经营方略,凭着夏记糕点在洛霞镇上几十年的口碑定然有收获。我听她一一道来觉得不无道理,自己也有事可消磨时日,便回家同父母亲商议。父母亲只连连摆手,道是一则是年岁大了,不愿再多费精力;二则是扩广铺子并不是一笔小数目的花费,动辄赔光所有积蓄;三则大抵觉得我和子雅不够老辣,是些小姑娘的花架式,经不起风浪。父母亲自有他们担忧的道理,眼见说服无望,我便又去寻子雅,两人闲坐一家茶馆话至黄昏,最终子雅道:“你若真有兴趣自己从贾,我便拿出近些年的积蓄,我出钱,你出力,后面获益我们五五分成,怎样?”
我一喜,“当真?”
她笑道:“何时唬过你?不过也有个要求。”
“你说。”
她秀眉微蹙,“自从慢慢管理生意,深知识字重要,因此得空你便来家中教我识字,可好?”
我悠悠笑道:“识字之事我必定倾囊相授,只是这件事容我再考虑。”
又清聊一番,壶中茶尽又添新水,夕阳彻底落入西边丘陵。暮色四起。子雅放心不下家中小儿,先行离去,我便一人独坐不计时长,眼见星月渐明,墨蓝天空此时望去辽阔深邃,忽思不知那高天之处,住着怎样的神仙,天离地那般高远,是否深寒?
眼神迷迷离离间,似乎见一只雪鸟载着天人从明月前掠过,再一回神细看,星月闪烁,笑我痴迷。
结了茶钱,步入长街,灯火通明,行人闲散往来。
落霞镇四面依山傍水,中间地势开阔,灵气逼人,近几年国家通路建桥制水路直通洛霞镇,因此,往来商旅渐多,也悄然繁华了这一方天地。这里有些事是我从子雅那里听来,她现下常出去走动,见识颇深,我只依旧存于一方小天地,不知实世,未免有孤陋寡闻之嫌。
一边长街闲观,一面朝村子行去,忽而被人一揽回身,惊恐之余,一拳打出去,堪堪落在面前人的胸膛之上,且听那人同时快意道:“这算见面礼吗?”
我抬眸望去,眼见是许久未见却每日里脑海招摇往来的冤家——风子葏。此时他隐去银发蓝眸,恰是一风华正茂、丰神俊朗的人间公子。又惊又喜。下一刻,他将我拥入怀中,倾吐道:“想你。”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垂眸浅笑道:“大街上呢。”
他肆意一笑,握起我的手,两人便并肩向前行去。忽见街道旁一群孩童正放烟火,驻立地面的一节竹筒里一星火光冲天而起,在天际绽放一朵绚烂花火。我便忍不住抬眸望去,挽着身边人的臂膀,笑叹道:“葏,你看,好美呢。”
葏也笑叹,“见着我也没见你这么欢喜。”
我不禁嫣然一笑,朝他凝视过去,悠悠道:“你此去三月整,我哪一日不是整日巴望着?却还无人诉说,你道好,先数落我起来。”眼已泛红。
他眸内神色突变,一片自责怜意,又有些意外欢喜:“我以为……”
“你以为如何?”
“只有我一人长相思。”他坦然道。
我抿唇一笑,道:“傻子。”自向前行去。
雪灵隐在一僻静无人之处,寻了颗参天古树,蹲歇枝桠处,见着我们,发出暗哑嘶鸣。我仰头望去,朝它挥手,它便俯身自古树飞身而下,额头在我手心轻蹭一会儿,才昂头直上天际那轮弯月,很快没入夜色之中。
我收回视线,见葏神色喜忧不明,深思未语。我行上前道:“此次回去,一切可好?”自然是忧心是否还有人要伤他。
他收回思绪,伸出一只宽大手掌将我手牵起,轻颔首。
天上月光皎洁,周身虫蛙鸣、花草香盈,一双人便踏着一道蜿蜒曲折的河石路回梨园。我将自己想要开店从贾之事讲给他听,他不置可否,又是沉思下去,我便也不再提,又讲了些别的事情。
刚刚回到梨园,葏便揽着我跃上竹屋屋顶,我不明所以,问:“这是做什么?”
他手朝天边一指,“看。”
我顺着他修长食指遥望出去,但见霎时天边花火四起,璀璨绚烂。看位置,是镇上。
我这才想起,他中途离开了会儿,原来是去打点这件事,不免心生暖意欢喜。将头悄然倚去他肩上,他身子微不可察般轻颤,我抬眸望去,恰好见他笑意深深,湛蓝眸子内光华流转,令那天上星辰也黯淡几分。
“青青,随我去异界,如何?”他忽而道。
远处花火不绝,绚烂璀璨,耀眼夺目,当真是好看,奈何花期短促,却是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我收回视线,坐直身子凝视于他,见他神色不安,望着我也不似平时那般悠然自得了。我伸手轻轻拥住他脖颈,倾身吻上去,手指滑入他如丝银发间,柔柔玩弄。
“青青,你在引火……”他低语一声,眸子瞅着我,情意缱绻流泻出来,犹如今夜这皎洁月色,只是洋洋洒洒的微光尽数落在我灵台深处。我忽而停下动作,凝视他嫣然而笑。他眸子情意未散,只随着眸子那一汪幽蓝渐渐深沉,浓郁,忽而凑身过来落下细细密密之吻,不似我的清浅,只如烈焰似风暴,从耳边、面颊、额头、鼻翼、唇密密麻麻亲吻。像小啜醺人的醇酒、吸允甜蜜的花液……我则似一只已然痴迷的蝴蝶,只随他起舞;又似当真醉了,醉了一颗心,灵台已不再清明,只愿随他共赴一场春花秋月。
星月之下,风情月意,却生生灼痛一双人的心。只因世事难以违逆,人妖之间无法逾越之洪流,都令人叹息伤情。此时此刻便都无需去管,只管痴男怨女连枝比翼一回。
他忽而停下动作,抽出一丝理智,柔声道:“青青,我怎可委屈你……”
我道:“我愿意。”
心中生起的烈焰不再想去扑灭,任由火焰熊熊而起。世事无常,伦理纲常不复心间,今夜自由任意,同我最爱之人,交付身心。
星月似羞了,悄然隐入白云间……
几日后,洛霞镇上新迁来一户人家,无声间买下镇南边几处相连的广阔田地,动用上百号人力,于半月间建起一座落霞镇几百年间最巧夺天工,气势恢宏的府邸。但见那大门紧合为胭脂色、周边横檐雕花嵌玉,古味幽韵;府外环碧色石墙,内有藤蔓攀出,沿高墙而生;琉璃瓦映璀璨光、擎天柱身飞流云、白玉阶上布落英,无不令洛霞镇上之人惊叹连连。
落霞镇一间茶馆内,有那曾参与此次建造的工人,道是里面亭台楼阁、水榭桥廊均是巧夺天工;翠竹绯菊、雪梨红梅、碧水游锦鱼、水面映清莲,便是其香清远、其味悠长。此中好处惊异一时竟道不完,诉不全,只引无数人遐思称羡。
又有人打听来者何人?都只道屋主人是一位腰环翠珠带、发箍镶玉锦、身着雪锦服;又生得一副天人姿,遥遥好似九天来。不免引众人一阵哄笑,道是都言过其实,着了有钱人家的魔道了。唯有亲眼见过的一些人,神色深深,不无感叹造物主对有些人就是偏爱非常,任你是妒是慕,此生就是无法与之相比。众人闲话毕,谈笑散去,该去下田地务农活的自携了铁楸乘烈日趋向温和、乘暮色未起,起身忙活去了;原本停下活计听闲话的伙计也乐滋滋忙着去给新客添送茶水;旁边两桌歇脚的客人,听完这一席笑谈,两碗粗茶入肚,暑气散去大半,也心满意足地付账走人。转眼茶馆散去大半人。
我啜口茶水,笑意盈盈地望着葏,他便也一眼觑过来,闲笑问:“想说什么?”
我以手支颐,笑道:“这位腰环翠珠带、发箍镶玉锦、身着雪华服;又生得一副天人姿,遥遥好似九天来的公子,小女子竟是何德何能,得此妙人?”
他朗朗而笑,起身朝我伸过手来,道:“走,去你家提亲。”
我将一手放入他手心,盈盈起身随他而去。忽而旁案一人起身惊诧道:“他,他就是那位公子!”
葏低声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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