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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道尖锐之物从面颊上划过,皮肉裂开般的痛楚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汩汩而流。我咬紧唇瓣,只不发出一字一吟。
“现在的你,更不配!”她唇间温热气息涌入我耳畔,随后手上力道散去,那一阵异香也消散。
我缓缓睁眼,撑起身子,踉跄向前方跑去,但见一路枯木开花,赤红色的花,一朵比一朵妖艳;晨曦微光间洒下漫漫银雪,一片一片似浸了殷红血液。
一路跑至镇上那条孕育这一方生灵的长河畔行至石桥上驻立,但见几十丈深的石桥下方滔滔河水,正怒喊嘶吼,心内悲凉哀恸,竟想一头扎下去,便也畅快无比。
“青青?”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扭头见身畔不知何时站立的葏,霎时眼泪汩汩如泉涌。走上前紧拽住他衣襟,似大海几近溺水死亡之人忽然寻了根浮木般拽住,已然语无伦次而声泪俱下道:“葏,刚刚有个人跑过来跟我说你心上人不是我,你是把我当成了别人……还有,还有她说她是你的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会呢,她一定是来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葏神色沉郁,垂眸竟道了一个“是”字!
我忽然失力般手自他身上垂落而下……
当真是可笑可叹,原来都是红尘生妄心,一场摧人梦!
忽而只觉气血上涌,屈辱同不甘似刀剜心,扬手便朝他面上生生落下去,凄然恸哭道:“给我滚!”
“……”他抬眸望过来,生生受了这一掌。
那早已刻在心上的容颜,此时异香隐隐,白衣银发,一派华贵,以前不察,我与他原是如此格格不入!
自以为的天然契合,心意相通也成了可笑的妄念!
他启唇只道:“是我负你,可你体内蚀骨虫……”
“滚——”我竭声嘶吼。他步步后退,而后起身一跃,瞬时没入苍茫天际间。
一时间只觉心痛如绞,泪如泉涌而无可消弭。举步木然行至桥边铁索,抬眸再望一遍这生活了二十年之地,只余下这漫天森然寒气……
赤红妖花疯狂生长盛放——枯木、草地、树梢枝头、便是那错落的屋顶也灼灼盛开……
灰暗天空阳光已隐没,八月天气寒凉浸骨,那透红的雪似着了魔邪的气息……
而这一切,都因我而起,是否我死了就都将恢复原貌?没有人回答我。他已然离去!
我望向身下奔涌的河水,心道什么风子葏、蚀骨虫,便都让其葬落这滔滔河水,尽赴泥沙东流罢!
“父母亲,女儿不孝,如今自惹妖孽,惹下滔天大祸,却不能让我这如瘟疫的身子,祸害落霞百姓,如今但求一死,此生恩情,竟无以为报……”
纵身一跃而下,耳边风雪窸窣潇潇,身子直沉河底……
虚无之境,无天无地,似只有满世界的寂水。
水深寒静寂,我又是谁,是这无边的汪洋水泽,还是水中一抹幽灵?神思却并不清明,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我懒得去思考、去挣扎,就向那深寒处直探下去。一时光亮,一时森然,只没有出路……
“向死即生……向生即死……”汪洋水泽间传来之音似死神的呢喃,它似召唤我去死,又催促我去生。我不禁失笑,想去顺着声源一探究竟,又恐惧骇然,便试图挣脱出这眼前虚境,用什么法子好呢?不及细思,只手脚并用去踢、抓、挠、蹬、刨……
“尔行何处?”那熟悉的声音又问,却是清晰无比。
我便安静下来,自问自思:是啊,去哪儿?
“尔有三个去处。”
“那三个?”
“询尔。”
“我不知道……”我一头雾水。
眼前蓦然出现三扇大门,各由晶石粉写着古老字体“情”、“生”、“死”。
“现在呢?去哪里?”那个声音又问。
我向前方望去,正踌躇不决,情门忽亮,穿透出一声哀凉的呼唤——青青。
我手指指出,道:“就那里了。”
“好。”
烫——
烫——
烫……
好似身处烈焰,被火焚烧,又似体内自生的炙热,要焚化骨肉。这灼焦痛楚,将我生生从那一方冰寒幽黑之地带出,现在又是哪里?没有天地,没有万物生灵,只有无边黑寂,和时低时沉的声音——青青,你一定要醒过来……
是谁?在我身畔深深浅浅地呼唤着归来?
我试图启唇回应,便是冲破了那黑暗,眼睛蓦然浅睁,只见红罗纱帐,和一张俏生生的女儿面,见她一时笑泪并起,一扭头,亟亟喊道:“主人主人,夫人醒了!醒了!”
我微微扬唇,心想哪里来的冒失姑娘?她已经起身立起,便是又从红罗纱帐外探出一个脑袋来。银发蓝眼,白衣不染纤尘,我瞅着他,思索道:“你是……”
他撩开纱帐坐在床沿,抿紧的唇角微微扬起,握起我的手,在他面上柔柔贴上,似春日里和煦的风吹散心内漫天孤寂清冷。他道:“醒了就好。”
“风、子、葏。”我脑海中记忆霎时间纷至袭来,从那日晨曦的赤发女子,到那满城妖冶红花同那漫天苍茫血雪,和桥上对质,再到决然跳河——
何以我竟活了过来?
我猛然抽回手,像沾了污秽般嫌恶地至那掌间抽回手。心内急怒攻心,只觉身子滚烫,气血上涌,侧身一口血水猛然喷涌而出,洒落在身下青褥上。
一方锦帕移过来擦拭我嘴角血渍,我伸手挡开,撩开被子便要下床,又被一双铁般刚硬的手按回去,道:“你身子虚弱,要去哪里?”
我瞪着他,冷然道:“回家!”
他眸光一沉,缓缓道:“此后有我的地方便是你家,我们在落霞宗祠已许誓定约,也当着落霞所有人的面将你迎回我府上,你已是我的妻,我家便是你家。”
我头脑一阵晕眩,“咳咳咳……”手捂住唇不住的咳嗽,一拿开竟是满手猩红,不及细思,只抬眸瞪着上方人,愠怒道:“何故在此惺惺作态?为什么救我?舍不得这张脸吗?”我伸手抚面,还缠着纱布,心神蓦然崩溃,痛苦道:“都毁了,不是吗?”
他神色冷寂,双手掖好我身上薄衾,只道:“那日之事,我自会替你讨回一个公道,现下你只需养好身子。”他将我手放回被褥间,气息沉沉坐一会儿,我身子全然无力,便由他去了,后听他道:“夜月,好生照顾夫人。”随后便是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一连几日,身子高烧持续,每日里迷迷糊糊醒来,痴望一会儿纱帐,脑子里那日的回忆翻来覆去地搅弄,时而清晰无比,时而又觉都只是幻象。至少当日桥上薄情离去之人不会是他,否则这后面之事才有个说辞。但他不解释,以异常的沉默来回应我如利刺般的言语。
那位叫夜月的女孩是苍松化为人形的精灵,好似灵力低微,便只能白日里见着她,夜晚又成了屋外一株苍松。夜晚醒来则是那冤家。同他便是无话可说,见是他在便是醒来也闭紧眸子。冷夜深深,怒意难平时,悄然窥望过去,见他便坐在旁边卓案旁,时而阅书、时而执笔蘸墨书写,在昏黄灯光内,竟生起一片清冷孤寂。再望一会儿,便是心神俱疲,偶尔几声咳嗽将他惊着踏步而来,只闭紧双眸,任他说什么也决不睁眸开口……
只以为是八月天气,这屋内已经日日夜夜燃起碳火,每每醒来耳闻“噼里啪啦”火烧得正旺,屋宇内便一片暖意。额上时时覆一方凉帕,我醒来时便狠狠朝罗帐外丢去。夜月便是一副委屈面容,道:“夫人您烧还未褪去,吃药也不吃进去,东西也不入肚,可急坏了奴婢了,切莫再动肝火,风貊公子可说于您身子不利。”
又是洗净再覆上来。又给丢出去。只觉好玩,冷嘲道:“死了才好,你告诉那妖,我是非死不可的。”
夜月无法,见我醒来已是难得,便转身去端上来一些清粥小菜,我便挣扎起身,奈何好些时日未吃东西,又是高烧,竟连下床都不能。心道好极,再过几日,便饿死病死,横竖要死之人谁也拦不住的,便又安然昏睡过去。
清醒的时日越来越少,身子只越加滚烫,偶尔夜里身子骨似被火焚烧,脑子烧得迷迷糊糊,口干舌燥,被人扶起,一勺勺汤药强制喂入口中,我抬眸望去,只见自己窝在葏的怀里似一只极温顺的小猫,头脑烧得忘记东南西北,只觉我们两人仍旧是在梨园竹屋内,怏怏问道:“葏,你来看我了,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
“我以为还要些时日的……”
几滴清泪落下来,落在我滚烫的脖颈处异常凉。我含笑仰头望上去,轻问:“画中人是谁,和我有几分像?”
他湛蓝眸子沉痛一闭,只将我拥得更加紧些。
我缓缓垂下头,又自昏昏睡去。朦胧之中,冰凉的身子将我轻拥,也极不安稳地睡去。
高烧烧了半月,仍旧未有好转。除了昏睡间被人灌入的一些清汤药水,便半粒米也不入肚,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抬手间见指节如皮包骨。只冷然一笑。
清醒的时日更少了,醒来也不再想着逃跑。白日里一两个时辰只呆愣听夜月聒噪之言;夜晚痴望着纱帐,他见我醒来,便拿来吃食,我不再反抗,任由他扶起一点点细细地送入口,好生咽下,过一会儿再和着黑血一起吐出来,再似计谋得逞般朝他冷冷望去。他便将我放在一旁,亲手笨拙地收拾一番,也不再让我吃东西,伸手探番脉象,锁眉不语。撩开纱帐走出,不一会儿拿来一根碧玉萧,缓缓奏来,便是:
冷夜凉凉凉人心,
一曲仙音九天引。
清音寂寂寂无声,
商羽不语是与非。
……
浑浑噩噩也不再数时日,只知是死亡将临,灵台却异常安详,无忧无怖,无牵无挂,一心盼着,待着。像一株无心草,风雨里摇摇欲坠,无惧死,无念生,反倒比死亡更加可怖了。
然而这一日醒来却是不同。醒来是光着身子泡在一方水池内,身子端坐靠在石沿,只觉精神大好,面上纱布也除。入目,温暖的水上浮着一层细碎药草,冒着氤氲白汽,再放眼望出去,只见此处是于室内建的一方水池,四周帷幕轻扬,满室药香。
我伸手拂开水面漂浮的药草,低头望去,见水中人左侧面容上有三道狰狞伤疤,从唇间、鼻翼间至发线处……
药草又拂过来,我捂着面容瞬间只觉心神俱散。
“醒了?可觉好些?”我顺着声音望去,见左侧方葏趋步前来。白衣银发如故,只面容憔悴萎靡,直扯得我心间狠狠一揪。我未语,他已至前,蹲下身来,望我一忽儿,便伸手来探水中人额头,唇角慢慢噙起抹笑意,启唇道:“看来风貊这法子确有奇效,烧退下去了。”
我唇瓣翕合微动,转头低垂终究不发一字。
他也静下来,席地而坐。
再过一会儿,他脱掉外衣鞋履,入水要将我从水里抱起,我下意识抵抗,咬唇道:“刚刚……是你将我抱来的?”
他颔首,“嗯。”
我抿抿干涩的嘴唇,茫然朝他望去,道:“你既知我体内蚀骨虫,救我便是害人……”
“不。”他匆匆打断我,湛蓝眸子光华转淡,那一如星月般灼灼明亮的眸子,现下布满血丝,好似疲累至极,原先眸内一汪湛蓝海水现下变得幽深黑魆。他继续道:“蚀骨虫无法存于你体内,你已经没事了。”
“……”
再连泡十日那池药水,高烧去一大半,只是身子体力仍是不见好,始终虚弱乏力,好在不必再继续卧床,白日里在夜月搀扶之下,常去府内碧湖上的莲心亭,能痴看小半日残荷。夜月在耳边聒噪不停,说着我昏迷时葏之事,始知自八月十七,已过两月有余,已入冬。难怪寒气逼人,莲花也凋零枯败了。
按夜月的说辞便是我那日纵河一跃,她同葏自身后赶来堪堪见着,惊的魂飞魄散。葏当即隐了身飞身去接我,已然不及,两人便双双坠入河中,夜月在桥上等了半盏茶时间便见他抱着昏死之人,也就是我飞身上来,直入府邸中去。仔细洗净一番,放入床榻,身子烫的惊人,葏输送入体内的灵力也皆被拒,药石不进,他便唤来血灵,亲修书一封给异界的风貊。
那风貊是他们异界神医,一探脉便知,起始是染了风寒至高烧,现下是增了他们异界毒虫蚀骨虫之毒,奇的是原本蚀骨虫入体凡人便会被蚀骨虫食尽骨肉,并累及他人,但这蚀骨虫入我体却不知为何竟然融化后入血液,形成一股毒气,游蹿全身,引起高烧等等。夜月也不可仔细道来。
我便又问了些关于当时见到的异象。夜月连连摇头表示未曾见到,倒是后来,葏同那位风貊一同施了障眼法,虚幻之象便是我同他成婚时一些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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