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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星光落下来时，橘红色的火光已映亮了海边的小小角落。月光很明亮，仿佛照彻整个夜幕，依稀还能看见海底的珊瑚和游曳的鱼，潮水向上卷入沙滩，哗哗的海浪声意外地很静谧。
从天上看起来，这景色一定很美。林可想。不过她却无暇享受。她正蹲在水边刷洗石板上的油污，腰酸腿疼，汗流浃背。野外求生真是太麻烦了，她恨恨地想，如果只用吃完东西就在沙子上欢乐追逐，那林可就开心多了。不过求生的重点是一切都需要她亲力亲为，哪怕那位海中朋友给了她食物，林可仍然需要亲自动手做其余的事：生火，收拾住处，收集木柴，还有饭后清理。糟糕，她不能想到枯燥的劳动，她肚子又开始饿了。
林可怀疑自己的胃是无底洞，它知道主人有求必应以后就放开狂吃。有东西垫底肚子倒是不太疼，但这是不对的！在需要自力更生的荒岛上，它要学会和她一样克制！这么催眠自己，林可觉得会好一些，不然可太难过了。
不过在她汗如雨下地扛着石板回去时，肚子又雷鸣般地响起来，林可很绝望。
她一身臭汗，还得去洗澡洗衣服。腿也很疼，浸水鞋子不够舒适，而且她累得不想动。但想到洁净的沙窝里沾上汗水油渍然后生虫然后过不几天又要找地方挖一个，林可咬咬牙坚持去了。
她将洗澡的地点选在白天采海藻的那处礁石群，虽然水深不少，但也有很多石头让她可以支撑。这时海水仍在涨潮，波浪的力量撞击她的小腿，林可回头能看到岸上的火光，这让她觉得很安心。今晚天气很好，她在冷得哆嗦以后终于适应过来，可以坐在石头上，放松劳累一天的身体，抬头欣赏这片景色。澄净的夜空如穹隆将她笼罩，人如此渺小，呼呼的海风吹在耳朵里，林可开始觉得来洗澡不亏。
不过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于是很自然地转头望过去。在她的头发从脸上吹开，反应过来之前，林可还带着笑在那里，没有意识到她看见什么。
那是一双眼睛，从石头顶端升出，俯视下来，和她相望。它是深蓝色的，深得近乎紫色，水流流淌在它白皙的脸上，冰蓝色的长发在它脑后漂浮。一张脸这样露出半边地，沉默地俯视着林可，并看不出它有多么友好，就像白天那样，数次递给林可一块新鲜的肉。它扶在石头上的白手指，末端是尖锐寒冷的蓝。
林可愣在那里，没有意识道自己这样地和它见了面，除了那几根手指，没有一样是林可熟悉的特征，或者说，她自认为和它熟悉。不过，这就是它。林可终于看清那双曾在深海中与她对视的眼睛，深蓝色的瞳眸中毫无任何情感，背着月光，何等地深入黑暗的一双眼睛啊。当水流从上而下流经林可身边，浸润到她的手时，她看见那头长发浮起来，从月光中升起来，仿佛自有生命地舞动。
它张开口，发出声音：“ha……”那像恒古的冰壁裂开口子，深沉的湖水打开缝隙，或者林可真的能够看见有白雾在它口中氤氲。头发飞舞起来，似乎要向她蜿蜒而来。林可的心脏突然震了一下。她突然眨了眼，呼出气，挣脱了这种梦境。不行。她想：先等一下，不行。哪怕她不知道不行什么。她说：“等等……”
这声音打破了幻境。头发停止在空中，寒冷的面部随之退后了一点。它的神情似乎微微一动，然后做了决定。在林可再次开口之前它已经转头离开。头发迅捷地收回去，并从石头上飞快地落下去。“扑通！”好大的落水声，这时林可的声音才刚消失在风中。
她站在原地，发生的一切突然到茫然。可能应该先难为情？她没穿衣服……但林可随即意识到可能它是来确认珠子在哪里。虽然长着一张人的面孔，它怎么看也不像是人啊。想到这里林可才有一点尴尬的情绪后知后觉地产生。她还是走到礁石尽头，不过石头之后已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绵了。她还踩到了滑溜的东西差点摔倒，站稳后发现脚下是一个比头还大的贝壳。
林可说：“你好，”它看起来并不友好，反正不会像是那种捡尸和送肉的友好朋友，但又怎么样？不管有什么理由，它救了她，这是事实。林可轻快地说：“谢谢。”海风呼啸，吹得她身上发冷，她瑟缩了一下，赶快躲回石头上去了。
扇贝除了林可踩到的那一个以外还有很多，水下那一片是林可之前没有发现的扇贝之国。林可抱了好几个贝壳上了岸，这就是今晚的夜宵！有饭吃让她心情很好，她还哼着歌洗了衣服。沙窝已经用很多叶子铺好了床，再整理一下，扇贝就可以吃了。林可惊喜地发现在火边裂开的贝壳的小小缝隙里，有不规则的小砂砾在滚动，在月光下发出不显眼的光。
“珍珠！”
虽然珍珠已经被烧黑了，而且形状也不好看，不过这也是有意思的收获。林可将它们都收集起来放在一起，想了想，又拿了两个扇贝，放在木板边上，并推进水中。当林可一屁股坐在叶子床上，能伸个懒腰享受一天辛劳后的休息时，能感到屁股舒适凉爽，干衣服还带着火焰的温度，脚趾踩在叶子间的缝隙里，有细密的沙子穿梭在脚趾间。
比昨天好得多了。她躺下去，照样蜷缩起来，在闪烁的火光中，舒适地睡着了。
但半夜时林可突然醒过来。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半夜。天很黑，篝火快要熄灭，海浪声声，月光朦胧。她从沙滩上坐起，四周空无一人，那仿佛是个梦。林可听到歌声时看到了满天星斗，星光洒在她的脸上，如同河流。
她很快乐，因为听见歌声。它在耳边响着，细细地滑进她的心中。那似乎是种呢喃，是种哼唱。没有曲调，像梦中的自语，无人打断。林可被催促着走向水边，她路过那块木板，看见贝壳已经翻了，里面没有了肉，油腥的冷。她沿着岸边循着歌声前进，只听见浪花持续拍击着岸，碰触着礁石，吻她的脚。沙子漫过脚趾，又被泡沫淹没。
她走向礁石，月光如此明亮，照耀着海。冷冷的水浸到小腿，很凉，林可只是抬头望着，望她面前，石头上，高高坐着的人。
那是人吗？
它低头看着她。它发现她了，也只是低头望着。它原本正侧着头，望着月亮，转头的那个瞬间，真是惊心动魄。一片浸满了水的长发如瀑般垂下石头，掩盖那闪烁的鳞光，鱼尾垂入水中，末端巨大而层叠的纱随波翻涌。它双手撑着石头，丰厚的蓝发越过身躯，但仍然能展露出那片平坦的胸膛，说明性别。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高挺的鼻梁，微青的唇，耳鳍张扬地从发间飞起，末端尖锐而华美。
那是个人鱼。是他而不是它。他只是低头望着她，淡漠而寒冷。那双深蓝近黒的眼，那片冰蓝色的发，他的手动了动，尖锐的指甲和指间泛彩的蹼，随后，他滑落下石头，没入水中。
那像是罪大恶极地打破一个美梦，林可像一个不知好歹的恶客一样闯入他的平静。巨大的尾巴在水面上一晃而过，溅起的水花淋到林可的脸。而林可突然清醒过来。原来她不是梦游，而是被人鱼的歌声吸引至此。
“哎哟！”她叫了一声，她没穿鞋子，水里有块尖石头，她觉得简直是踩中了心脏。她已经半个人都在水里了，一声水响，林可回头看了看，几只贝壳浮起来，围到她的周围。
夜很深也冷，站在水里真的非常激灵。林可对海大声说：“你等一下！”奔回火边寻找珠子，还有翻倒在地上的空贝壳。等她再跑回来的时候，人鱼并未出现。但林可将珠子放在贝壳里，合上盖子，确认它不会翻后，向前直推出去。
她说：“你先拿了再走！”声音在海面上传出去很远。她站在水里，她觉得这次他是在的。浪潮逐渐大了起来，向后退去，越来越高，林可注视着贝壳在海浪上激荡地摇晃，浪已经大到让人觉得危险了。如果它倒翻了珠子掉出来怎么办？她还没想到确切的办法，几根长手指便从水里浮出来，捞住了它。
蓝色的人鱼浮出水面，在月光下显露了半身。光洁的肌肤仿佛散发萤光。他真美丽，可与月光一样寒冷。他和林可远远地隔着七八米远，头发仿佛在水中流淌，他望过来的样子像一块华美的玉石。林可露出笑容，将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喊：“谢谢你救了我——”哪怕她不知道这种人鱼怎么会救了她。不过这就是事实，而且她的感谢终于传达到了。
与此同时，第一缕曦光破出云层，照亮了林可的目光。
林可之后回到灶边抢救只剩炭亮的火星。今日的早餐自然是这堆意外的贝壳。她学会了新办法，将贝壳的一角在石头上砸碎，再将碎片用衣服撕裂的条包起来，这样她能得到一把还算合适的贝壳刀。这些贝壳里也是有珍珠的，林可想了一会儿这是不是代表人鱼其实在关注她的生活。她将珍珠剜下来，然后将它放石板上烤，另一部分就直接舀点水，吊在火上，撒点海藻碎，当做煮汤。贝壳比脸还大，所以虽然很浅，还是可以装下够喝的水。
咕噜噜的气泡冒起来了，漾出喷薄的香气，翠叶上微黄的肉摆成一排，晶莹可口。她用筷子夹起来，啊地一声，一口一个，还烫得在原地跳跳。林可喝了一肚子鲜汤后全身也都暖洋洋地热起来了。
虽然还是身体疲乏，缺乏休息，但一切都在变好，林可还找到了新工具，贝壳锅。她这次特地留出几个扇贝，用叶子盛着放在木板上，再次推出去。她没有再在那里等，要做的活还有很多。她去树林边缘捡柴了。等捡好并消化掉早上微薄的早餐，朝气蓬勃地带着鸣叫的肚子回来的时候，林可确实看到贝壳已经空了，浮在水上，空空荡荡。木板上放着一条巨大而新鲜的鱼，也剖开了，鲜红的肉色彩明亮，仿佛回礼。
林可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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