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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离上床时间还早,杜悦和夏楠分别歪在沙发和电脑前各行其是。
“哇!科艺在招IT维护人员哎!”夏楠正在浏览w市的网络招聘信息。
杜悦把手上的报纸翻过去一页,没答理她。
夏楠惊喜的嗓音刚落,立马又转成了沮丧,“奶奶的,又要三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咱干过两年半的就不是人了?什么逻辑!人事部的那些人到底干不干人事啊!”
话一说完,立刻想起来杜悦也在人事部,不觉朝她嘻嘻笑,“我不是说你哈!”
杜悦毫不介意,“说我也没关系。”
招聘信息浏览得差不多了,夏楠转头过来跟杜悦打岔,“喂!你是不是也可以动起来了啊?就世铭现在这局势,很明显已是大厦将倾啊!能走的都走了!你再不早点儿给自己谋个出路,小心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去!”
“再说。”杜悦纹丝不动,依旧看她的报纸。
“嗨!我说杜悦,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公司好好的时候你一心想跳槽,现在船都快翻了,你反而心定起来了!”夏楠说着就激动起来。
由不得她不激动,谁能想到诺大一个公司,居然能够在短短两个月内丢失了百分之九十的客户,三分之二的生产线都被停了,大量员工被强制性放假,在家惴惴不安地等开工通知,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通知等来。
杜悦把报纸往身上一覆,头枕双手仰面躺在沙发上。
其实,她跟夏楠一样被这两个月的变故搞得胆战心惊。
先是海关进驻立案调查,然后仓库被封,财务部和物流部的员工被轮番叫去谈话;几个外籍总监纷纷回国,这么危急的关头,总裁罗秉伦却连个影子都不见,更让人震惊的是,颜丽跟吴志明在不久前被相关部门收审,至今情况不明。
杜悦不是不着急给自己谋出路,可她总觉得,虽然自己地位轻微,但颜丽于自己有大恩,她不能在这时候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人,她做不出来。
至于找工作,早晚总得找,结果也不见得有什么差别,于是,就迟迟拖延着。
“等看看情况再说呗,急什么!”她耸耸肩,自我安慰似的对夏楠道:“我觉得世铭不可能这么容易倒掉。你想想,那么多员工一旦失业,政府的压力多大!”
“就算它继续苟延残喘,在里面的人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前途。你在人事部,应该知道现在有点本事有点出息的人都在外逃,齐正磊不是也走了?”
杜悦现在对齐正磊已经没兴趣了,笑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忍功很强的,你不知道吗?”
夏楠对她无语。
杜悦继续每天上她的班,如今的她,更为忙碌,天天有大批员工辞职,那一叠厚厚的退工单捏在手里,怎能不让她心惊肉跳,如此下去,世铭会不会成为一座空城?
当然,走掉的多数都是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最底层的操作人员即使想走都无处可去,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在世铭初办厂时就进来的,在公司一呆就是八年、十年,年纪大了,哪里竞争得过一拨拨刚从学校新鲜出炉的年轻孩子。
她每天奔波于公司与行政服务中心之间,被繁琐的事务缠得脱不开身,虽然身在所谓的要害部门,却象个边缘人似的,对公司那几桩悬案的进展一无所知,而部门里其他几人却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幸好还有部门会议,钱经理就算总结得再精炼,也难免会流露出一两句真实信息来。
世铭的前途果真十分凶险,海关那边来势汹汹,已经把世铭当作一个严打的典型上报省里。海关是独立运作的,不受w市当地政府管辖,因此,即使政府的相关人员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想办法疏通,也丝毫阻挡不了厄运的降临。
杜悦听得胆战心惊,情不自禁举手发问:“钱经理,那颜经理会不会有事?”
她听夏楠说过,财务部和物流部的部分同仁已经向海关交出了重要证据,证明世铭的逃税属实,很多人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避免风浪一大,波及自己,这样一来,颜丽自然罪责难逃。
她刚问完,就发现会议室里的几人都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盯着自己,钱经理笑了笑,没有回答。
杜悦讪讪地收回高举空中的手,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的难堪,而是颜丽,她无法不惦记那个苍白着脸向她绽放微笑并伸出援手的女子。
春节就在这样一种浓重的阴郁气氛中来临,杜悦和夏楠回了各自的家。
在家七天匆匆晃过,因为家庭气氛的温暖,杜悦稍稍有点缓过来的感觉。当父母问及她的工作时,她大略说了一说,父母在担心之余,也不相信那些危言耸听的传闻。
“那么大一家公司呢,不可能这么容易倒闭的,你看咱们村头那间集体办的零件加工厂,前些年就说要关门了,到现在还撑着呢!”父亲振振有词。
杜悦也很愿意相信父亲的论点,尽管她明白,世铭的前途不见得乐观。
节后重返公司,杜悦发觉又有什么新的变化已经在悄悄进行中了。
首先,是大厅里的办公人员那异于平常的表情,自从世铭出事以来,很多人都在散布沮丧的言论,懒散在大厅四周随处可见,但是今天不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紧张与期待。
他们在期待什么?
上午十点,杜悦收集完了待办资料,挎上包正准备出去,大厅门口突然出现了一干身着黑色西装的人群,看打扮就不象国内的人,为首那个长得干瘦,面目峥嵘,表情僵冷得象刚从冰箱冷冻室里出来一样。
他身后跟着的五六个人面孔也都陌生,神色各异。她格外注意到队伍最尾是个戴着眼镜,面色白皙的高个男子,他跟走在前面的那几个趾高气昂的同行人员隔开一段距离,眼神冷漠,象个英俊非凡的终结者。
杜悦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们是哪儿来的,但她也没机会去了解,钱经理和卢经理同时从办公室里出来,向着那拨人迎了过去,卢经理还不忘轻推了一把呆楞中的杜悦,“还不快去。”
杜悦只得抱紧怀里的资料,低着头走出去,经过门口时,鼻子里飘过一阵刺鼻的香水味,想来是刚才那些人遗留下的。
行政服务中心永远人满为患,杜悦跑了四五个窗口,挤了两身汗才把今天要办的手续都办妥。
回到公司时,已经到吃饭的点了,人事部的办公区域一个人都没有,杜悦给夏楠打了电话,约好在餐厅见面。
见到夏楠时,杜悦本能地吓了一跳,但见她杏眉倒竖,双目圆睁,一副刚跟人吵完架的模样。
“你怎么啦?”杜悦左右端详她脸色。
“说来话长,走,先去那儿坐着,边吃边谈。”夏楠气呼呼地端了饭盒往角落的空位上走。
两人刚一落座,夏楠的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把她迄今为止所了解到的情况统统倒给了杜悦。
原来,罗秉伦已于年前被踢出了董事局,由于海关的案子重大,他不敢再来中国,生怕被有关部门请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跟他一起卷铺盖走人的还有那帮外籍亲信,难怪这些人在世铭刚出事不久全都撤得无影无踪了,唯一的幸存人员是工程部廖总,他被留下來的原因是跟总部某个当权派关系匪浅。
目前,世铭中国的工厂暂由泰国工厂的几位管理人员前来代管。
“就是今天早上来的那帮人?”杜悦说着,鼻子里仿佛又飘过一阵难闻的香味。
“对!就是他们!”夏楠原本已经平息的气愤又浮了上来,“这帮泰国佬真不是东西。才来了几小时而已,居然拿上来一份名单,要我们照着那上面的要求查私人邮件,我们老大当然不干,当场跟他们吵起来。你想想,当初罗总在的时候,够独裁了吧,也没象他们这样穷凶极恶啊!那鸟人临走还威胁我们小心点儿!什么素质!把这儿当黑社会了!这是在中国!”
杜悦瞪起眼睛,“他们要查谁?想干什么呀?”
“名单上都是些经理主管的名字。”夏楠把一块土豆狠狠往嘴里一塞,“这还不明白,党同伐异呗!如果他们看不顺眼,下场就只有一个——”她的手在空中有力地一劈,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那你老大岂不是……”
夏楠冷笑两声,“怕什么!他到哪儿都不愁没饭吃,不过他现在可不急着走,按照劳动法,如果公司辞退员工是要付赔偿金的,他在世铭干了五年,能拿一笔不小的赔偿呢!他现在就等着泰国佬来开他了。”
一顿饭吃得杜悦胃口皆无,临分手,夏楠又嘱咐她,“杜悦,你要有思想准备,大厅里现在绝对是是非之地,就像个雷区,一触即发。”
杜悦点点头,思绪混乱,“那你怎么办?你们今天不是集体倒戈了?”
夏楠耸耸肩,“我想好了,就去前两天给我发录取通知书的那家小公司,工资低点儿就低点儿吧。世铭现在的氛围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我一点都不喜欢。”
下午的部门例会被卢经理宣布取消了,人事部的人个个神情肃穆,仿佛肩负重大使命似的,杜悦照例处理着那些琐碎事务,忐忑地猜测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革。
钱经理自上午离开办公室后一直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卢经理,被不停地唤去新管理层的办公室,来去都是用跑的,尽心尽力。
杜悦做好一份卢经理要的单子,拿去她办公室交差,卢经理不在。
她把文件放在卢经理桌子上时,看到她的电脑居然没锁屏,估计是有人急着找她,来不及顾虑这些就匆匆跑开了。
杜悦大着胆子往屏幕上扫了一眼,发现是张没头没脑的职员名单,目光飞速浏览时,捕捉到几个熟悉的管理人员的名字,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想再看仔细些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吓得她一哆嗦,赶紧撂下东西走了出去。
其实是虚惊一场,不是卢经理回来,只是其他部门的谁经过那边而已。不过杜悦也没勇气再返回了,她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仿佛刚才撞见鬼似的。
煎熬了两天,杜悦手上的事情越来越少,到第三日下午,她已经清闲得无事可干了,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第四天上午,新的管理层终于揭开变革序幕,几乎有三分之二的经理级人员都被辞退,果然够狠。
没人知道他们裁人的标准是什么,他们似乎也没觉得有必要公布理由,但所有流程及手续都是精心策划过的,先去管委会报批,然后是准备充足的赔偿金——财务部的出纳一早就跑去银行,装了一麻袋现金回到公司,由三名保安守着,在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准备就绪。
这场“战役”的总指挥是卢经理,而钱经理,赫然出现在被裁人员的名单当中。
世铭因此而掀起的哗然成为w市的头条新闻。而身处其中的员工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命运,人人自危,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头一天下来,办公大厅周围一圈的办公室象被洗劫过似的,空空如也,就连秘书的办公区域也看不见人,仅有李莉,因为廖总的缘故被勉强留了下来。
辞退手续是由人事部负责办理的,杜悦也难免参与其中,但她没有资格坐在会议室里,充其量就是留守在自己的位子上接接电话,给同仁们递送下资料。
她亲眼看见钱经理捧着两摞厚厚的现金从会议室出来,在保安人员的敦促下,收拾完自己的私人物品,十分钟内被“押送”出公司。临离开时,他的脸上仍带着往常那样的笑意。
杜悦很想跟他打声招呼,奈何被保安隔开了距离,无法近身。
后来,钱经理终于看到她了,杜悦对他张了张嘴,但喉咙里象被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钱经理看着她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走样,弥勒佛一般慈祥地笑着,很快就消失在了杜悦的视野之中。
曾经风光,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被清理出场了,杜悦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识到办公室政治的残酷。
晚上跟夏楠碰头时才知道,IT部的老大也在同一天被裁。夏楠把房间里的东西摔摔打打,义愤填膺,“这破公司,简直没法呆了!不是自相残杀嘛!”
翌日一早,杜悦重回办公大厅,这里因为昨天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昔日的热闹活泼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职员们也都不苟言笑。
去茶水间续了水,经过大会议室时,杜悦惊愕地发现卢经理和其他两个人事部的女孩,还有财务部的几个人都在里面。
难道,裁员工作还没结束?昨天只不过是个开始?她怀着惴惴的心情回了自己座位。
事实证明,杜悦猜对了。
今天被刨到的多数是办公大厅里实际做事的职员,看着一个个仅在咫尺的人被叫进会议室,或沮丧、或冷笑、或开心地走出来时,杜悦的心也止不住怦怦跳动起来。
虽然“让他来裁吧,只要给钱!”这样的豪言壮语她也跟着夏楠一起喊过,但事到临头,保持淡定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捱到吃中饭,杜悦跟夏楠又在餐厅碰面。
夏楠似乎很不高兴,“真讨厌,我们部门除了老大,其他人都不会被动。”
“你怎么知道?”杜悦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小魏说的。”夏楠偷偷凑近她,“你别告诉别人啊!”
小魏是杜悦在人事部的同事之一,也是卢经理的得力助手,她跟IT部的几个人关系不错,但对杜悦就没那么和气了。
“这不是好事嘛!”杜悦道。
“好个屁!”夏楠白她一眼,“我们都把下家找好了,本来打算拿了赔偿金再走人的,没想到泰国佬会来这么一招。”
杜悦道:“人家也不笨啊!你们要都走了,谁来干活?而且你们那儿高手如云,要是被开了搞点小动作什么的,不是自找麻烦!”
夏楠叹了口气,“拿不到钱也是要走的,我打算下午就交辞职报告,早点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杜悦没问夏楠自己是否在名单上,心知小魏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夏楠,反正留还是走,也就是今天见分晓的事情。
餐厅在三楼,跟IT部在同一个楼层。吃过饭,夏楠无心跟杜悦闲聊,转身回自己部门,跟兄弟们商量对策去了。杜悦对她心生羡慕,夏楠好歹还有个可以商量的组织,不像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从楼梯上慢慢朝二楼走,迎面碰见小魏,她盯着杜悦的眼神有几分怪异,杜悦心里咯噔一下。
“杜悦,卢经理让你去一下会议室。”小魏面无表情,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跟她交待完毕就回身下楼了。
在楼梯上呆立了数分钟,杜悦逐渐缓了过来,其实,她等待的无非就是个结果,无所谓好坏。
会议室里的灯发出柔和的橙色光芒,卢经理坐在圆弧形桌子的正对面,她的左手是小魏,右手是财务部的一个女孩。
没有多少废话,卢经理把压在自己手下的几份文件朝杜悦推了过去,声音还算和蔼:“杜悦,经过管理层的研究决定,世铭将从即日起跟你解除劳动合同,我们会按照劳动法的相应条款为你办妥所有手续,也会依法付给你赔偿金。”
杜悦如梦似幻地听完卢经理的“宣判”,而后机械地低下头去看那份文件上的条款,看了半天,里面的意思却怎么也进不了脑子。
“这份是跟你解除合同的协议,里面都是标准条款,我们在劳动部门备过案的,你只需要核对一下工作年限和赔款金额有无出入就行。”
“好。”杜悦轻声答道,定了定神,开始查对相关条款,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能猜出自己的被裁一定跟颜丽有关,这个想法没有给她带来惶恐或者憋屈的感觉,她反而因此镇静下来,或许,这是她最好的离开世铭的方式,她觉得自己不欠颜丽了。
大约是她乖顺的态度在一瞬间击到了卢经理内心柔软的一块,又或者卢经理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做事踏实的员工正是两年多以前自己亲手招进来的,那时候,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一副局面呢?
“杜悦。”卢经理忽然轻轻叫了她一声,“对不起,我们也是……照章办事。”
她的这句话引起了两边办事人员的错愕,数道目光投向卢经理,继而,有浅浅的惭愧与难言的复杂神色相继爬上所有人的面庞。
杜悦对卢经理由衷地笑了笑,利索地在协议上签完字,又接过财务人员递来的那叠薄薄的人民币,跟着一名安保人员走出了会议室。
她没有多少东西要收拾,只花了五分钟,就归置好所有物品,由保安护送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大厅门口走去。
楼梯上,刚刚得到消息的夏楠气急败坏地冲了下来,又在见到杜悦的刹那收住脚步。
“杜悦!”夏楠眉心狠狠揪着,不知所措地唤了她一声。
杜悦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后才咧嘴道:“我失业了。”
她很想象刚才在会议室里那样,对夏楠来个潇洒的微笑,可惜,她失败了,面皮僵硬地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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