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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的床榻上，躺着他毕生最爱的女子，她恬静地睡在那里，好像再做一个甜美的梦。
他就坐在那里执着她冰冷的手，凝眸注视着她，露出不胜爱恋的眼神。
“陛下！”高力士伏在塌下哽咽道：“已经一夜了，虽然您不舍的娘娘，可娘娘的法身也不好一直这样搁置的啊！”
他赤红着双目，将手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对地上的高力士轻语，“小声些，她睡着了！不要吵醒她，她已经很久没睡的这么香了！
“陛下！娘娘她已经死了！不是睡着了！她就死在您的怀里！就在昨夜！”高力士终于抑制不住，哭喊说出了残忍的真相。
这个死字像是毒蛇一样，迅速盘踞了他的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反手就给了高力士一掌，打得他一个踉跄，他指着他的脸吼道：“你胡说！胡说！”高力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一阵爆喝撵了出去。
再唯一的人走后，他静默地站立了片刻，凝视着她的脸，她还是这样的平静，没有丝毫动作，也没用像往日那般起身甜蜜的叫自己一句——隆基。他终于软弱地扑倒在床榻边，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间，她指尖的冰冷和他唇间的狂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胸腔中爆发一阵痛苦的低泣后，嘶哑的嗓音划破了椒房殿凝固的空气。
“常曦——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朕再也不做这个皇帝了！不做了！朕什么也不要，什么大唐盛世，什么千古明君，朕统统不要了，只求你再睁开眼看看朕！你太残忍了！就这么抛下朕走了，这瞬间浮生，朕该如何度过！”
“你知道吗！我不是什么天子，在你的面前我只是一介凡人，会心痛、会疯狂，我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不能将你从天神手里抢回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的承诺呢？你不说会陪我终老的吗？你这个骗子！”
“我不要轮回，不要来世，这都是空话，我再也见不到你对着我甜甜的笑，见不到你为我伤心流泪，什么都见不到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空的厉害！像有什么将它绞紧似的疼，他几乎不能呼吸，他只有将脸掩藏在她的手中，哭得不像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母妃——！”门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李瑁红着眼睛脚步踉跄的推门而入。
他的眼睛冲进了殷红的鲜血，直直地盯着来人，那不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仇人！就是他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的！压抑了一夜的怒火终于在他几句母妃的呼喊下彻底爆发，“你还有脸来！就是你——就是你害了她！害了朕最心爱的女人！”他抓住李瑁的衣襟，怒火洞穿了他的理智，“最该死的就是你！你克死了朕和她的儿子，你还害死了她！”
“父皇？”李瑁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狂怒的帝王，他根本不懂他再说什么。
“别叫朕父皇！”他怒喝道：“谁是你的父皇！你只不过是朕吩咐高力士从长安城抱养的一个男婴而已！”
李瑁刚接受丧母的打击，本想着能与一样悲伤的父亲互相宽慰，哪里想得到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晴天霹雳，“不——”李瑁从他的手中挣脱，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冲着他哭喊道：“儿臣不相信！不相信！”
他咬牙切齿地对着眼前的男子，“朕恨不得杀了你！”
“不——不！”李瑁脚步轻浮地向后倒退着，直到撞到殿门时，他好像才触电般的清醒过来，哈哈大笑，“好啊！您就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反正这个悲苦的人世我也是毫无留恋，您杀了我正好解脱了我！”
高力士此时从殿外飞了进来，抱住李隆基的大腿哭道：“陛下，无论寿王殿下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都是您和惠妃娘娘一起养大的孩子！惠妃娘娘刚刚薨了，您就要杀寿王殿下，娘娘要是在天上看到了，也会哭死的啊！”
“踉蹡——”他颓然地放下已经抽出鞘的宝剑，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高力士看着发愣的寿王，忙喊道：“殿下！殿下您快走啊！”
两行清泪从李瑁的脸上滑过，他转身飞奔而去。
“力士！”他哭着抱住了眼前的内侍，吓得高力士连手中的拂尘都掉在了地上，第一次，他也不顾礼仪地将手臂收紧，安慰着他一生唯一的朋友，“陛下——”他的声音颤抖而哽咽，“老奴知道你难受！”
“不能怪瑁儿！是朕害了她，是朕！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当日用瑁儿换了朕和她故世的亲生儿子，如果不是朕，她也许今天就不会死了！”他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高力士哭道：“不能怪陛下！陛下当时也是怕惠妃娘娘伤心，谁又能预料今天的事情！陛下，不要再伤心了！您还要为惠妃娘娘做最后一件事呢！”
“对！”他恍惚的抬起头，“朕还要为她做最后一件事！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开元二十五年，含元殿。
李隆基面无表情地坐在御座上，俯视着地上议论纷纷的大臣。
“谥号拟定好了吗？”他沉静地开口，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打断了他们的吵杂声。
“臣等以为，武惠妃乃愧疚而死，实非贤妃，不必给什么谥号，只按妃位的礼节予以安葬，已经是皇恩浩荡了！”潘好礼抢先开了口。
武忠怒道：“长姐侍奉陛下数十年，又为皇家诞育子嗣，执掌后宫，兢兢业业，无功劳也有苦劳，她的葬礼应该隆重而奢华，怎能如此草草了事！”
潘好礼嗤嗤冷笑，“长安城的百姓谁人不知武惠妃是暗害了三位皇子，这才被鬼魂追命而死，逾制提高葬礼的规格不是在向百姓宣示陛下宠幸奸妃，昏庸不明吗！”
“潘大人说的有理！”朝臣纷纷附和。
“潘大人也是饱学的儒士，子不语怪力乱神，此等无稽之谈，焉能从口中说出？”李林甫冷冷地看了潘好礼一眼，将他的话堵死。
潘好礼果然词穷，强辩道：“总之，这武惠妃不堪谥号！”
武信亦不屑地道：“潘大人算老几，你说不堪就不堪？”
“你——”眼见着这群朝臣又要吵起来，御座上的帝王终于发怒了！一声厉喝之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地站在地上。
“传朕旨意！”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重重地说出了这番话，“惠妃武氏，肃雍德茂，温懿恭淑，与朕三十载伉俪情深，今一朝崩逝，痛煞朕心，特追封为皇后，谥号贞顺，葬于敬陵，与朕永生为伴，退朝！”说完了，他轻松极了，他终于为她实现了最后的心愿，一个迟来的心愿！
他走后留下的是满殿目瞪口呆的大臣，皇后？还谥号贞顺？贞顺皇后？
“陛下糊涂了吧！这个女人杀了他三个儿子，还追封她做什么贞顺皇后？”诸位大臣全都在议论纷纷，对李隆基这样昏庸的决定感到痛心疾首。
潘好礼捶胸顿足地哭道：“我大唐的太平盛世，就要毁在这个女人的手中了！”
维开元二十五年岁次丁丑十二月庚子朔七日丙午，惠妃武氏薨於椒房殿之前院，移殡春宫丽正殿之西阶，全宫举哀，不胜悲痛。
“哭！都给朕哭！”他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众嘤嘤哭泣的六宫妃嫔，双目赤红地大喝道：“谁哭得不伤心，就是谋逆、就是造反！”
六宫妃嫔都吓得瑟然发抖，大声地嚎哭起来，一时间整个兴庆宫都被震天的哭声掩盖。
“哭啊！你哭的声音不大！说！是不是在暗自诋毁皇后！”李隆基指着地上的容才人大声训斥，吓得她真的哇地一声，眼泪簌簌而下。
高力士擦着冷汗跟在这个心智快要崩溃的帝王身后。
柳美人暗自呸了一下，为了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女人至于吗！自己已经在这几乎跪了三天了！该死的武惠妃！死了好！省着天天霸占着陛下，这次可算是老天开眼，把这骚狐狸收走了！不对——不是老天爷，是她自己把自己吓死的！思附间，嚎哭着的柳美人脸上竟浮现一丝笑意。
“不要命了！”董芳仪跪在人群里向身边的柳美人低喝了一句，这个新进宫的宫嫔真是不知死活，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流露自己的情绪！
容才人与她们二人因位分低都跪在角落里，此时便幸灾乐祸地道：“还什么贞顺皇后！这宫里的老人谁不知道她当年在骊山跟一个侍卫私奔过，还贞呢？多讽刺啊！我要是她，在天上听陛下册封了这么个谥号给她，都会羞愧而死的！”
柳美人忍不住噗哧一笑，刚想说话，却已经瞥见了玄龙云纹的黑色袍角。
“陛.陛下！”三个人全都吓得低下了头，脸色惨白。
“为什么不哭！”李隆基的声音冷漠而深沉。
董芳仪战战兢兢地道：“哭.。哭！臣妾们正在哭皇后！”
高力士冷哼一声，附在李隆基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李隆基的瞳孔不住地收缩着，眼中射出凌厉的寒光，“竟有这事！”他随手点了眼前的三个女人，冷冷地道：“董芳仪、柳美人、容才人，殉葬！”
董芳仪吓得瘫软在地，柳美人和容才人全都一边磕头一边大哭道：“陛下，臣妾哭了！臣妾真的哭了！”她摸着脸上的泪水，要为自己作证。
李隆基冷冷一笑，“朕知道你们哭了，就是因为你们哭的伤心，生前一定跟皇后感情甚好，朕才让你们为皇后殉葬的！”言罢，拂袖而去。
“该！让你们那日在宜芳苑诅咒重病的惠妃，遭报应了吧！”高力士用鼻子哼了一声，“把她们三个拖走！梳洗打扮一下赐白绫，别哭了！能下去伺候贞顺皇后，是你们的荣幸！”
所有宫嫔都在目睹了这一件事后吓得浑身乱颤，殿中的哭声更大了。
他默默地站在她的棺杶前：害过你的朕一个都不放过！一个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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