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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林下野客

作品: 女相 |作者:平山客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6-22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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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九笙一走,众人便具已经没有兴致了,纷纷告辞。

待众人都走干净,林墨轩挥挥手,命丫头小厮都退下,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圆木大桌上满是馋羹冷炙,林墨轩望着远处的烛光,直愣神。良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林墨轩道:“德公,您坐吧!”

那被林墨轩唤作‘德公’的人,一身青衫,与林墨轩一般的年纪,却比林墨轩还要苍老,他坐到林墨轩身旁,斟了杯酒:“真是好酒,二十年的茅台,白白倒了一壶在地上,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若是平时,林墨轩必然接话,只是此刻却没有心情。

德公摇摇头:“东翁,难道你仅仅因为一句‘林墨轩这些年也算辛苦’,便章法全无么?”

林墨轩道:“众目睽睽之下,陛下一定是说过这样的话,不然贺九笙是不会这样的。陛下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崔阁老却只一昧叫我硬抗,打死也不要承认。”可是这位皇帝要杀人,又哪里需要你承认呢?

德公讶然:“难道他就不怕你把他也拖下水吗?”

林墨轩靠在椅子上,笑:“拖下水?除非我连父母妻儿也不顾,也只能伤到他三分,更本撼动不了他的根基。前些日子崔阁老七十大寿,陛下恩宠非常。只怕陛下还会恼恨我胡乱攀咬。”

德公喃喃:“难道竟成了弃子?”

林墨轩掸掸衣袖,一阵酒肉臭味扑来,顿时一阵恶心,淡淡道:“也不是第一次啦!”十年前,不,甚至是更早,那个时候他也像现在一样,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弃子,可是那又如何呢?他林墨轩若是只看一时,又哪里有今天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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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不胜酒力的贺九笙此刻正安坐在布政使衙门的厢房里,房里挂了一副《渡水牛图》,见那水墨画一层层晕开,深深浅浅,图上的水牛低头饮水,憨态可掬。

那画提了一首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诗是用馆阁体一丝不苟的提在上边的,恰如他的主人一般规规矩矩。

贺九笙瞧那款识——林下野客,大概是贺九笙的眼神太过炽~热,她身边的男子道:“杨文正公之暇,尤喜绘事,曾赠宋商邱这幅《渡水牛图》”

贺九笙笑了笑,解释道:“这首诗与画的意境不太相符。画的是自然惬意,林下悠游,诗却满腔愤懑,还有一丝灰心。”

那男子点点头:“的确如此,传言,杨文正公,前一日黄昏,他在京郊偶见檐后榆柳,堂前桃李。远人村,墟里烟,浅溪里的水牛悠然自得。回来后,他便挥笔画了这幅《渡水牛图》。可是第二日,他却提了这么三句诗。你可知道为何?”

贺九笙反问:“为何?”

那男子道:“第二日早上,静德太后召杨文正公商议扩充内军,并命户部向内库拨付白银一百万两。杨文正公与当时诸位阁臣商议之后,驳回此议。杨文正公深知自己已恶了太后,并不会有好下场,心中实为忧患。”

那男子道:“这诗只有三句,还有一句被人抹去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杨文正公心中那时候已有退意了。”

这个杨文正公疑似是老乡,还剽窃了鲁迅的诗。贺九笙怕再说下去便要露馅了,便止住这个话题:“你猜,林墨轩会不会来?”

男子转过头来,赫然是贺九笙的夫婿——陆行,他蹙眉想了想:“会吧,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几次绝处逢生。”见贺九笙还望着画出神,便问了句:“你猜他会来吗?”

贺九笙摇摇头:“我不知道,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陆行又问:“他要是不来呢?”

贺九笙道:“不来,自然也是可能的。待我一出布政使衙门,便有皇城司来宣旨,接着槛送京城,交由刑部、大理寺会审。”

陆行了然:“原来圣旨已经到了,难怪你的底气那么足。”又不禁道:“既然圣旨已经到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贺九笙道:“一来陛下爱面子,二来林墨轩也算能吏,只是太不折手段了一些。陛下没想杀他,我就不能做得太绝。彻底的撕破脸对谁也没好处。”

陆行足足比贺九笙高出一个头,两人并肩而立,昏黄的烛光投射在墙上,好似二人依偎在一起。贺九笙盯着那幅画,并未察觉。陆行瞧了,默然半响:“笙娘,你还记得你我那年在扬州吗?”

贺九笙喃喃:“扬州?”

陆行道:“是,扬州,琼花初开的时节。”

贺九笙根本不知道,只好敷衍道:“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扬州的琼花是很有名的。”

陆行失望,她不是他心中的理想妻子,他也并非她所预想的丈夫,仅此而已,也,只得如此。

话正说着,许寅便进来禀告:“大人,林墨轩求见。”

贺九笙点点头:“请他进来。”陆行也闪进帷幕后,躲在一旁。

林墨轩站在廊下,心绪翻腾得厉害,突然许寅推门出来:“林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林墨轩点头:“有劳了。”他整整衣襟,推门进去,便见贺九笙稳稳坐在太师椅上,见他进来也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林墨轩只觉气血上涌,勉强压制住,他敷衍似的拱拱手:“见过钦差大人!”

贺九笙理也不理,自顾自端了杯茶,慢慢品着。林墨轩冷眼瞧着,冷笑一声:“钦差大人,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贺九笙好似听到什么稀罕事,笑:“客?我是上差,你是下官,什么客?哪里来的客?”

林墨轩苦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了下来,闭眼养神,不再说话。

贺九笙瞧了他一眼,翻开摊在一旁的小册子,念道:“林墨轩,字真成,江西浔阳人,广德十七年举状元,同年除工科给事中。核韦州军功,劾宁晋伯刘聚,都御史王越、马文升等滥杀妄报。自此一战成名,简在帝心。广德二十年,进右给事中,出广州巡抚。未几,马文才弹劾你,说你在一片文章里,语颇涉两宫,陛下怒,挞之文华殿庭。幸得崔阁老为你求情,你这才发配为澎湖县令。”

马文才的弹劾奏折被陛下留中不发,被没有明发通政司,通政司里也没有备份。他被贬澎湖,明面上是广州十三行群起而攻之,实际上却是涉及宫闱秘事。林墨轩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好似要吐尽这二十来年的不平之气。

二十年前,他正在广州巡抚衙门为十三行的事情焦头烂额,谁知道皇城司破门而入,将他逮捕进京,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是为何。直到被贬为澎湖县令,崔阁老道:“你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不解:“师相,学生总得知道是为什么吧?”

崔阁老半眯着眼,惋惜道:“你呀,还是年轻了些!”

他在心里大笑,莫笑书生无用处,文人自有笔如刀,真是杀人于无形!

林墨轩的眼睛渐渐聚焦,听得贺九笙的声音:“你实在是算不上一个好官,贪赃枉法,营私舞弊。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大齐朝,谁人不贪?比起那些庸官,贪官,脏官,你也算为百姓做了几件好事。”

贺九笙又翻了一页:“你被贬澎湖县令,如果是别人,很可能就此沉沦下去,浑浑噩噩。可是,你没有,你平诉讼冤狱,积极开展团练,修建海堤。第二年,海盗来犯,属官劝你躲避。你反而组织乡民、团练,更是亲自上阵,斩杀匪首一名。”

那是林墨轩为数不多的荣光,提起这个他缓缓道:“澎湖,那是个还未被污染的世外桃源,一丝一毫的龌蹉都会照在你的良心上,让人不得安生。”

贺九笙笑笑,不予置评:“十年后,你累迁至山西布政使,总兵胡提成杀良冒功,也是你顶住崔阁老的压力,坚持法办此人,一肃此风。在你坐镇山西的十年,鞑靼的骑兵从来也没突破山西的防线。所谓守土封疆,你也算名副其实了。”

林墨轩打断贺九笙:“分内事罢了,钦差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军粮贪墨,不是从我林墨轩开始,也不会从我林墨轩结束。”

贺九笙道:“这个陛下也知道,不然我是不会坐在这里的。”

林墨轩了然:“我就知道,就知道,山西几十万兵权集中在我一人手里,泰半的总兵千总都要叫我一声‘大帅’,于是乎,他们不放心了。”随即嗤笑两声:“是该不放心!”

林墨轩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红了眼眶:“陛下有口谕?”

贺九笙有些于心不忍:“陛下希望你能主动请辞!”

林墨轩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章,放到桌子上:“还请钦差替我交给陛下吧,臣老了,不能在替陛下看门户了。”

贺九笙知道,他希望自己把这句话转皇帝。她点点头:“举手之劳!”

林墨轩颇为落寞推门而去,临走前道:“这个世上大多落井下石之徒,没想到,贺大人一介女子,却颇具君子之风。只是宦海浮沉,终究要硬得下心肠。所谓不持霹雳手段,怎怀菩萨心肠。”

贺九笙诚恳致谢:“多谢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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