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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帝又道：“至于那本折子上的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贺九笙知道这是在敲打自己
广德帝说了一通，也累了：“你退下吧！”
贺九笙退出来，向宫外走去，走到一半，便见一位身着绯色一品仙鹤官袍的老者从小路而来。整个大齐只有两位一品官儿，除了崔阶崔阁老，另一位便是贺九笙的老师夏槐夏阁老了。
贺九笙停住脚步微微躬腰：“阁老！”
夏槐一张国字脸，浓眉剑目，看人的目光很是犀利，他点点头：“陪为师走走吧！”
夏槐走在前边，贺九笙退后半步跟在他身后，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娥见夏槐和贺九笙走来，纷纷退避到宫墙边，以示行礼。此时正是黄昏，鸡鸣寺的钟声悠悠的传来，一声声地打在贺九笙的心上，她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夏槐终于开口了：“舍予！”
贺九笙应道：“阁老！”
夏槐问道：“你足足有十五年没回家了吧？”
刚才皇帝也问道这个，现在夏阁老又问道，贺九笙眉心一跳，却依旧放缓了语气：“是，不孝之人，离家已经整整十五载了。”
夏槐回过头，打量贺九笙，他年轻的时候被翰林院派去教导昌元公主，贺九笙身为公主伴读也跟着他读了几年的书，只是从前夏槐并没有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公主伴读有什么可取之处，直到震惊朝野的京郊雪夜灭门案，他才赫然发现贺九笙竟然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只是宝剑虽然锋利，却过于单薄，容易折断。更何况现如今的世道对于女子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世道！
但是现在，这个宦海沉浮四十年的老官僚敏锐的发现这柄寒光凛凛的宝剑已经懂得给自己配上一个剑鞘了。夏槐满意地点点头：“做人应当当收则收，当敛则敛。你如今总算是懂这句话了！”
说着指向宫墙内的一棵银杏树道：“你看那可银杏树，不知长了几百年才有如今的茂盛。可是银杏树苗在最开始的几年，甚至是十年不结果。可见，一时的际遇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微不足道，算不得什么。有的时候你已经离自己的目标很近了，却又不得不退后几步，那是为了有一天真正的实现自己的目标。这番道理，你懂是不懂？”
贺九笙抬头，见那银杏树枝叶纵横，茂盛非常，只怕是将近百年了，又听夏阁老这一番似是而非、意有所指，却仍旧感激他这一番劝解：“阁老教诲，弟子铭记于心！”
贺九笙想到崔阁老，问道：“今天崔阁老把许许孚远的《疏通海禁疏》拿给我瞧，弟子不知是什么意思？”
夏阁老双手负在背后，清风吹来，倒是颇有威仪，他的声音很稳：“许孚远的那个奏章，老夫也瞧了，写得条理分明、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陛下很是心动，如今没有把奏章明发，只吹吹风，不过是希望朝臣能够主动提出来罢了。”说着他停住了脚步，望着贺九笙道：“甚至连派去开海禁的官员陛下恐怕也早就有了主张。”
贺九笙念书的时候，最擅长的题目就是联系上下文猜测中心思想。夏阁老的话就差直接说：陛下想派你去开海禁，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哟！
贺九笙沉默起来，夏阁老见此心理满意，若是贺九笙一口答应下来，他才要担心呢？贺九笙沉默就说明她已经意识到这件差事根本就不好办。夏阁老问：“怎么？你不想去？”
贺九笙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不想去了，只是她才刚刚走出一个漩涡，又要跳进另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漩涡。差事办不好自然要被官员弹劾、皇帝问罪，可是即便是办好了，那就更加引人注目了，一个女子立于朝堂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严重违反了贺九笙给自己定下的低调沉潜、不引人注目的目标。
一方面却又想，贺九笙自七岁便生活在京城，这里的人对她必然十分的熟悉，日子一长难保自己不漏出什么马脚，引人怀疑。去江南开海禁，至少也要三、四年，能淡化一下大家对贺九笙的印象也好。
贺九笙久久不答话，夏阁老扭头一瞧，见贺九笙一脸肃容，眉头紧皱，道：“怎么？是真的不想去？”
贺九笙回过神儿来：“弟子是怕能力不够，辜负了阁老一番心血。”
夏阁老却摇头：“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倘若连你也做不好，天底下还有谁能办好呢？二十年前，文寓公在广州开海禁，广州为之繁荣一新，商船云集，遮天蔽日。那年的关税足足到了四百万两，是当年朝廷税收的一半。你是文寓公的关门弟子，自然也能沿着他的脚步前行，继续他的辉煌！”
贺九笙深深觉得这番话十分的不靠谱，好比老子好汉，难道儿子就一定是英雄吗更何况只是师生而已。
贺九笙心里腹诽，可脸上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阁老说的是，老师念念不忘开海禁之事，能让他有生之年再见当年的盛况，也是一桩幸事。只是崔党为何这次也同样开海军禁？”
夏阁老抚了抚胡须：“是崔阁老同意的，崔凤磐和阁老那些干子干孙倒不见得同意，陛下把偌大个朝廷交给崔阁老当家，这个家却不好当呀！今年的税收只有区区七百万两，哪里都要用钱。”说着由衷的叹息：“不容易呀！”
贺九笙听明白了。
夏阁老：“老夫听跟你回来的皇城司的人说，你在山西的时候，每每有了空暇，便翻阅阳明公的文集，可是有所得？”
这话问得很深自然，可贺九笙却后背冒冷汗，心惊肉跳。她能把意思读明白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还能有所得呢？不过，好在贺九笙记得，有位伟人曾今说过——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贺九笙回话道：“弟子在山西的时候，每次读阳明公的文章便感到内心渐渐变得平静从容。可是弟子却始终不明白，究竟如何才能做到阳明公所说的——知行合一？”
这个世上恐怕没有谁敢说自己懂得阳明公的‘知行合一’，说出来也会惹人耻笑。夏槐听了道：“阳明公的良知之学、知行合一。老夫也不敢说参透了。阳明公能参透天地，立地成圣，大概是因为他享受过人世间最极致的尊荣，也经历过山穷水尽的磨砺。先生的心学四诀——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这四句道尽了我王学的精髓，你要好好参透。”
贺九笙恭恭敬敬地称是：“是！”
夏槐觉得这个文学话题无比的清新，把他暂时从那乌烟瘴气又勾心斗角的官场之中解脱出来。
说话见便到了宫门口，因跟着夏阁老一道，并没有人来检查贺九笙的腰牌。夏阁老走进一顶蓝呢八人抬大轿，便听得一位老管家似的人物喊道：“压轿。”
夏阁老坐到轿子里，等轿子回转过来过来的时候，他掀开轿帘子：“你也奔波半年了，今天且回去歇着吧！”末了又提点贺九笙：“夫妻之间，何用计较这许多，千年修来的缘分，你不可太固执了！”
这话夏槐说来是老师对学生的关爱，贺九笙自然不能不领情，她道：“阁老说的是！”却也没表明改还是不改。
这种文字游戏，夏槐岂有不明白的，他指指贺九笙：“你呀，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贺九笙笑笑不答话，夏阁老十分无奈，叹了口气，吩咐老管家：“回府吧。”
见夏阁老远远走了，站在远处的许寅才走过来：“大人，陆大人已经请到府里了！”
贺九笙只觉得今天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却没想到还有一个难题在等着自己。贺九笙回京城前已经在京郊的驿站把那顶豪华的钦差八人抬轿子换成了四人抬的轿子，此刻坐了进去，只觉十分的狭小，不由叹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贺九笙把轿帘子掀起来，只见行人熙熙攘攘，商铺林立，挑着重担的脚夫，轻声哄着因而入睡的少妇，酒楼前互相道别的友人，一幕幕古色古香的画面闪过，贺九笙仿若置身于一幅清明上河图，只觉恍然若梦，一时间竟渐渐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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