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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楼出于谨慎, 推销东西都是去那些看起来生意都不怎么样的小商店，要么是在不起眼的居民区里, 要么是在偏僻的街道, 这样的店虽然不至于很快倒闭，但进货量也十分有限。
可以说, 每一个客户都是他挑选过的。
但这世上, 你挑选别人，同时，别人也在挑选你。
尽管他发展的客户不多, 但因为他提供的东西无一不是又便宜质量又好，很多商店开始固定只进他的货, 而且金额也逐渐大了起来。
这个时代人没有手机, 家装电话也还没有普及，虽然会带来很多不方便, 但也因此会带来很多好处。
譬如说, 他和客户之间, 是单线联系，那种一个电话就让他临时去送货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主动权始终在他的手里，严楼是固定隔一段时间上门，询问一下哪些东西缺货, 过后再跑一趟送货。
虽然看起来对所有的客户都是无差别对待, 但实际上, 人是群居动物, 天生就会对某些人有好感，对某些人则完全不感冒。
严楼常去的两家代销店一家在西城边上，这家代销店是一个康大嫂开的，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北京人，康熙那会儿，家里的宅子还有两三亩地大，如今只剩下了临街的这两间厢房，一间冲着胡同向外挖了一个门买东西，另一间作为住所。
康大嫂的丈夫在坐牢，至于为什么坐牢，她从来没有具体说过这事儿，严楼自然也不会问，大娘和女儿一起过活，她女儿十八了，已经上大学了，平时都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
他们能交好，是源于一顿午饭，有一次严楼送货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康大嫂一定要留她吃饭，严楼也就同意了，这也不是第一次在客户家里吃饭了，很多人进了他的货，觉得他人品好，难免会生了结交之意。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康大嫂的厨艺，毫不夸张的讲，是他吃过的唯二最好的饭菜，另一个当然是x星球他妈妈做的家常菜，就是那么不可思议，虽然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和空间，但康大娘的家常菜口味，居然和严楼妈妈的口味有那么六七成相像。
可能宇宙之间，原本就存在着很多的不可思议吧。
因此，严楼无形中总会几趟康大嫂的店，但康大嫂是老实人，严楼嘱咐过她的货只能在店里卖，不能拿出去卖给其他商家，她也很认真的遵守着，故而她每次的要货量，一直不算多。
他常去的另一家店更偏僻了，藏在一家废弃工厂后面的小巷子里，开店的是个下乡返城的小青年，严楼经常来，纯粹是因为这店主很有趣。
小郑一连参加了两次高考都落榜了，虽然如今工厂招工的不多，但凭着他的高中文凭，找份工作并不难，但小郑宁肯自己开个代销店，也不肯进工厂，并不是看不上挣得那仨瓜俩枣的工资，而是那样会限制了他的自由！
没错，小郑可是个有梦想的人，他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很红很红的歌手，多么红呢，具体来说，就是要比谭咏麟校长还要红上一个台阶。
虽然周围住户不算太多，但小郑长得帅，爱说笑话，很多人宁愿多走一段路，也要来他这里打酱油或者买米油，因此他的生意也不算差。
小郑自己花钱是很随便的，身上的衣服虽然洗得干净，但夏天的汗衫都是有洞的，他赚来的钱都投资在练歌这个事儿上了。
吉他和麦克风都是他托人从香港买的，就那麦克风不起眼，花了五百多呢，连吉他一起花了小两千呢。
每周六下午，他都会去一个老教授家里上音乐课，虽然课时费不贵，常年累月也是一笔费用。
好在开代销店的好处之一，就是再怎么没钱，也不至于没饭吃。
小郑有一把清亮的好嗓子，自己经常会唱的很嗨，而且是人形点歌机，他制作的歌单，你可以随意点唱。
严楼有时候会一口气点上十来首，虽然代价是经常请小郑去附近的小饭馆吃饭。
但这个世界乐子不多，也算是很值了。
“严大姐，最近我写了首新歌，你要不要听一听？”严楼甫一进门，郑小哥就乐滋滋的问道。
严楼自然乐意，说道，“好啊，你唱吧！”
是一首很清新的民谣，歌词不错，不过编曲感觉有点压抑，当然了，小郑的歌编曲都有这个问题，这种压抑来自于他的真实阅历，小郑不小了了，是八年的高中生，下乡快十年，人废了一半，参加了两次高考都落榜了，主要是文化课太差了，他又没心思仔细学。
当然了压抑这种情绪在艺术上来说不算坏事儿，但放到个人境遇上头，就多少有点怀才不遇的意思了。
严楼鼓了鼓掌，说道，“小郑啊，你这真可惜了，要我说，你还是要到正规的学校去学习，自个儿练是不行的！”
小郑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严大姐这话，沈教授也跟他讲了好几遍了，沈教授是他爸爸的好朋友，亦是首都音乐学院的已经退休的老师。
他也不是不想考，前两年那是太傲了，根本没认真复习，但现在他想认真考试了，已经没有了资格。
国家已经下了文件，明文规定超过二十五岁的下乡青年等不在校的学生不让考了，当然也还有别的法子，只要去附近的高中找下关系，按照高三生的名义考试还是可以的。
但小郑父母都不在了，他又拉不下这个脸子。
小郑将吉他放在桌子上，给她递了一瓶冰汽水儿，自己也开了一瓶全灌进去了，说道，“严大姐，你来的正好，我这店里很多货都没了呢，这次我要多进些！你拿本儿记一下啊！”
严楼利落的从挎包里掏出纸笔，足足写了两页纸，她大致算了一下，这金额比平时的多上四五倍了，不过看到空荡荡的货架子，他又释然了。
小打小闹的生意，也就这几年好做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不光是小郑，其他代销店的货要的也越来越多，因为他送货的时间不可控，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很多的小店甚至一下子进了差不多是平时十倍的货。
更有甚者，兹要是他一出现在商店了，就有二道贩子赶过来了，最多的是倒卖服装的，都觉得他提供的款式洋气，料子还好，比千里迢迢去广州进的货还好还实惠，这么两下里一比较，谁还会舍近求远呢？
成年人的社会意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能挣钱，能创造出自己的价值，不赚钱容易出现各种问题，但赚钱太容易也会让人焦躁。
严楼除了焦躁，还有那么一丢丢害怕，他害怕他这样几乎没有成本的贩卖，会打破社会的正常秩序。
因此，大大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比较好的一点是，没人知道他住在白家村，每次上完货，他都会就近上一辆公交车，不管哪个方向，坐上十几站就下车，然后再随便上一辆车坐上五六站，才开始规划回家的路线。
这么眼花缭乱的操作，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也是有好处的，深秋落叶积满街道的时候，他已经摸遍了大半个京城，不管在哪条巷子哪个角落，都能迅速的规划出最佳回家路线。
他宅在家里的时间一多，这时候不算农忙季节，都包产到户了，也不存在集体出工了，邻居来串门的也多了。
但最常来的，还是白大嫂和李桂花。
李桂花是白书战的媳妇，白光光的妈，她不但人能干，长得也挺漂亮的，不但五官秀丽，身材也很苗条。但就这么瘦巴巴的一个人儿，手劲儿可大了，她自家也有水井，但她非说严楼院子里的井水更甜，每天早上一定要提着水桶来打水，能装三十斤的水桶，连个扁担也不用，就那么左右各提着一桶健步如飞。
严楼偷偷试过，他勉强也能提起来，但提着两桶水绝对做不到健步如飞。
白大嫂则是个有点儿虚的胖子，稍一剧烈活动就喘，别说两桶水了，一桶都费劲。因为事事不如人，她说出的话就有些酸，“严家妹子，真是同人不同命，李桂花娘家和我一村的，又瘦又小，整天蔫蔫的，现在嫁了人倒是事事儿掐尖要强了！”
严楼不喜欢背后议论人，他转移了话题，问道，“白大嫂，果果这次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白大嫂唯一能拿出手儿的，也就是小儿子聪明过人，学习比较好了，她眼睛一亮，说道，“果果这孩子，哪次不是双百！”
严楼随便夸了果果两句，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白大嫂锅里煮着东西，匆忙就走了。
对于李桂花的掐尖要强，严楼是深有体会的，虽然进村子时间不长，但有些事情她也听说了的。
白家村包产到户，每家按人头分地，一人三亩地，白书战在城里上班，户口也在厂子里，这就不算他了，因此他家共分了九亩地，李桂花种田很有一手，这一年下来共收入了两千两百零六块，单亩创收是村子里的第一位，为此还受到了镇政府的表扬。
但李桂花这个人，她觉得她的日子很好过，那都是汗水摔了八瓣辛辛苦苦挣来的，但新搬来的这家邻居实在是有些怪，小孩去上学了，那严大姐却是每天都闲着，要么就是去进城闲逛，次次回来都买这买那的，连饭都不好好给孩子做。
有一次她特意在饭点去串门，人家饭桌上竟然摆了一盘子烤鸭，这东西需要专门的饿烤炉，肯定是从外头买回来的。
李桂花觉得，这根本不像是踏实过日子的做派，你要真想吃鸭子，花上点钱去买个活的杀了回来炖着吃不更实惠吗？
但人家就是吃得好，用的也好，不管大人小孩，衣服都有三四套，而且是顶顶时髦的，就严楼穿过的白t恤，她在百货商店见过的，一件要三十块呢。
李桂花心里很不平衡，后来听白奶奶，就是村书记的老伴提了一句，说这姓严的死了男人，矿上赔了好几万，她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好受了些，同时又有些鄙夷，原来花的都是男人拿命换来的钱，但这么大手大脚，是不是对死者也太不敬了？
再说了，这么流水似的花钱，有多少钱能经得起这么开销？
听说了这个事儿，李桂花反而去严楼家串门更勤了，她的眼睛很尖，凡是严家又买了什么好东西，总要问东问西，暗戳戳的算价钱，暗戳戳的推算，这严大姐到底需要多长时间能把钱败光。
比起白大嫂，这李桂花典型的小农意识，恨人有笑人无，更让人讨厌。为此，严楼每天一大早起来，就把家里显眼的东西都收到空间里，给几个孩子买东西也稍微克制了一下。
其实崔雪燕三个除了必须的学习用具，根本不会找他要东西，也就是崔雪梅人小，看到别人有玩具，出于小孩子的本能也会讨要。
自从出现了遥控小汽车的时间，严楼给崔雪梅买玩具都是去外面商店，而且十回只会答应五回。
当然，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孩子的这些小要求都应该满足，但是社会大环境不同，这里不是经济高度发达的x星球，其他人家的小孩子甚至从小连一个玩具都没有，给孩子太多的优越感也不一定是好事儿。
三个孩子都上学，崔雪梅也被他送到了学前班，他也不外出，空闲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还真多少有些不习惯了。
主要是，他现在对外也就是一个农村妇女，即便原身小时候上过学，还上完了小学，那时候原身的父亲还没去世呢，继母虽然厉害，经常偷偷打她，但让她上学，是原身父亲不多的坚持之一，十一岁时她父亲意外去世了，继母招了个男人，她在家中的地位才一落千丈，彻底沦为了家里只能干活儿不能吃饭的丫头。
但原身这点文化，在北京城显然是不够看的。
严楼在家里待了几天，被形形色色的邻居弄得不胜其烦，说白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对这些碎嘴的乡下老娘们没什么好感。
虽然他只是穿来做任务的，但并不代表生命就要敷衍了事。
严楼觉得，去种种菜也不错，适当的体力劳动可以强身壮体，那李桂花别的不说，体力这一点他还是很佩服的。
于是他最近早上送孩子们上了学，就去河堤上的那块田里，之前他随便种了些白菜和四季豆，还有黄瓜，西红柿，这些都长出苗了，而且还长得不错，他学着给间了苗，还去河滩上砍了很多树枝，准备给黄瓜搭上架子。
这么一忙活，虽然累一点，但感觉比呆在家里舒服多了。
种菜种庄稼都没啥诀窍，只要是用了心，一般都不会差，看到自己种的白菜长得越来越大，西红柿也快结果子了，很有一种成就感。
这天早上是周末，一家人吃过饭，严楼陪着崔雪梅画了一会儿彩笔画，崔雪燕在一旁认真的做着作业，有一道数学题不会，拿起来练习册来问他，严楼仔细给她讲解了一遍。
崔雪燕听了恍然大悟，说道，“妈，我怎么觉得，你比我们数学老师讲得还好呢，要是我们老师也能这么讲就对了！”
严楼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数学老师是代课老师吗？”
崔雪燕点点头，说道，“是呀，我听我们班长说，学校里就三个正式老师，一个是校长，另两个是教四年级和五年级的！”
严楼觉得，他一个农村妇女，才小学文化，固然现在没资格做代课老师，但是，这也算是一条思路了。
不然的话，总不能真做一辈子农民吧？
虽然平时吃饭有些凑合，都是从随身超市里拿点熟食，再随便炒个青菜就了事儿了，但周末的饭，他还是会花些心思做的。
一大早进城买了活鱼和活虾，还买了几根排骨，准备做土豆炖排骨，红烧鱼，白灼虾。
因为第一个菜是个功夫活儿，严楼起身去厨房准备先炖上，结果排骨才下锅，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是徐红军和乔丽丽，还把徐枫志也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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