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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极沉的夜。
被一道结界之力，轰然撕碎了平静。
龙骁涵坐在龙摇处拍着姒裹肩感觉她渐渐入睡，轻柔抚开她额前碎发，此时听闻外头骚动，龙骁涵抬头，就见黑锡、梦洄双双立在殿外，神色不宁。
龙骁涵随即颔首。
三两步出了殿外，未料几位长老都于此，龙骁涵定睛一看：“八长老？”不是该在西海吗？
“大殿下，出事了！”八长老直接道。
……
已是过了子时，沧溟大地俱静，唯有朝止殿灯火通明。
圆形议桌前站满了人，没有人有心思坐下。
为首的龙骁涵一入殿，朝诸人做了个手势。
“究竟何事？”龙骁涵出声。
“陛下。”一男子从众人中走了出来。
龙骁涵微微一顿，道“北斗星君？”
薄允一扫往日淡薄，面目惊虑：“萼华出事了！”
众人连夜被召来，大多莫名。
接掌柠愿统管西海风信的黑锡这时得外头来报，直接上前将信递至大长老手中。
大长老一眼就瞥到了那几行字。
“还记得不久前，天神与晚渊殿下去了趟西海水牢，带回了先帝的心脏，还有一封手信。天神将其带回后，匆匆为公主换心，那信就留置在龙神殿里保管。如今这信，在龙后梵音手中。龙后获了信，帝言却有一女，为梵音所生，言之有愧，却也对不住天后凤曲。龙后现在拿着信，要天庭和六界给东海宫三一个交代。而这信，龙后言传六界是日前搜查西海的萼华医仙派其仙婢递予的。仙婢如今被扣于东海，今，西海雪灵花案件已被叫停，龙后囤十万重兵于西海外三十海里要西海交出萼华医仙回东海问个清楚。”
“谁给她的胆子？！”
殿外传来一道呵斥，众人抬首，见夜子硕被匕清搀着进了大殿，许是行色过急，外袍披着里头素色裳衣都渗出了血。
在场之人知晓夜綦臻生世的不多，只有西海和薄允。
而侧的凤未昭几时见过这样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司命天神。
先帝龙晚誉的手书怎么会落在龙后梵音的手里？
司命天神居然为了西海公主夺了先帝的心脏！
先帝与龙晚渊殿下，刚殁不久！
萼华医仙知晓那么多事，回了东海还能活着出来？
一系列的讯息令凤薇怜险些站不住，还是樊烬戈暗自搀扶了才免她失了态。
苍天，这几位九天帝神为了公主都做了什么！
“綦臻，萼华不会做这种事。”薄允上前道：“她这回怕是入局了。”
“禅狄呢？”夜綦臻问。
“我带回北斗行宫了，谁也不知道。”薄允答。
“萼华医者为公主的身体殚精竭虑，佑护公主成长，是西海的恩人。薄允星君，这一点西海及天庭不容置疑。也不许有人质疑。”
龙骁涵的声音响彻大殿，像是在昭告所有人，萼华医仙是受西海庇护的人。
也只有在场的几位长老心里明白，只有由西海出面，才能免于让夜綦臻和萼华之间的身世大白于众。
“可眼下，龙后到底要干什么。”樊烬戈咬牙，心中冷然：“她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撕开先帝多年的伤口。”
“因为她要给女儿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逼西海承认从今日起六界就有两位正统的帝姬。”
凤未昭没有一丝犹豫，立刻给了答案。
众首一怔，皆是沉默。
梦洄如今是西海掌权的人，传承了西海持掌印章，这关乎家事，更关乎西海，她已是一脸不善：“西海龙神殿自古重兵驻屯，从龙神殿至西海渡口，层层关隘，七七四十九道结界。龙神殿的东西怎就落在东海龙后的手里？！”
夜子硕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十指紧握，已露杀意。
龙骁涵知道，论血缘，夜子硕当世的亲人，只有萼华了。
龙后梵音一举，撕开的可是夜子硕心中最切齿的痛，她就是想让东海先皇一族满门被灭，一个不留，她就是要拔除夜子硕身边一个个亲人。
而于西海，多一位公主，且岁长，是为长公主，那阿裹的处境必将艰难。
龙濛烨与阿裹之间，必出龙神女。
而那长公主三个字，就逼得西海、天庭、新党都不得不对她忌惮。
甚至无法动手除掉她。
东海龙后这一举，令夜子硕两位至亲之人皆遭祸事。
好歹毒的手段。
好深的心思。
“莫不是这次为东海宫三备婚，来者众多，让人有了可趁之机，瞧出了些端倪？”八长老看了眼大长老。
大长老闻言皱眉，陷入沉思。
八长老看了兄长这态度，一时气急：“我就说，西海万万年来就没有迎过这么多人的规矩，宫三这些年眼见出落得与先帝的眉眼一般，早前我等就该要有防范，这眼下是怎么都不能将萼华交出去的。”
只有赫鸾约始终沉默，一路听了下来，八长老的话令她瞬间从失神中惊醒：“我说过了，只要让姒裹成为龙神女，抹掉另一个人的痕迹也无不可，西海与天庭不出面，我鲛族也有办法。”
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
赫鸾约仰起脸，就是让众人看到她眼里的杀意。
这时这刻，所有人这才恍惚。
这是曾经左右鲛族大权的女子。
更是流离过数十万年的人，她比所有人更知生死存在的意义。
“赫鸾公主，这可是先帝之女。”樊烬戈出言。
“姒裹可是烟娆的后人，竟也被人如此亵渎。东海宫三不过担了一身贵血罢了。”
夜子硕深深看了龙骁涵一眼，所有的心思较量全在这一眼之间。
“那这景况，我们需要请公主吗。”凤未昭犹豫。
“公主不会出现。”夜子硕将视线从龙骁涵那收了回来。他抽回匕清搀扶的手，环了众人一眼，道：“公主思虑深，重情义，伤重又劳神，于伤病不利。”
夜子硕这话是说了轻的，只有梦洄他们知道，柠愿刚走，又遭六界公审，专专件件无不冲着龙姒裹而来，笔笔算来皆是伤心动神的刀剑。
“那萼华医仙……”
“眼下有一个办法，能缓和处理的一个办法。”龙骁涵走进夜子硕，与他齐肩，负手一顿，一同望着众人：“凤族长，梦洄，烦尔等去请花神琼光赴沧溟。”
萼华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那封先帝手信到底全篇何然，东海龙后愿不愿意收兵和谈，就看花神琼光。
“眼下洪荒魑魅显行，公主入神，一切想来皆是天意，此时六界必须一致对外，不可再出差池。”大长老颔首，同意这个做法。
“是，臣即刻启程。”
“是，臣即刻启程。”
“大长老。”龙一偏首道：“传信回海，调遣我族死士势必护好西海族人，尤其护卫医仙萼华，东海胆敢上前一毫厘，便是对西海不敬，西海绝不手软！黑锡，传令天绝仕备战！”
“是，黑锡领命！”
龙骁涵语罢，才深深看向北斗星君薄允：“薄允星君，仙医萼华在西海，暂时不会有事，眼下北斗不可无人，你速速回北斗照看好禅狄小仙君，我们秘音传信。”
龙骁涵将手一展，战时的封金帖阔别经年，显露在众人跟前！
薄允大颤，深深一鞠：“谢天帝！”
龙骁涵颔首。
“各位重卿劳苦，且先各自修整，我与紫薇大帝再商议商议。”
偌大的议事大厅，随着众首应喏退下，一时已是极度空旷。
黑色曜石的墙夜里透着冰冷的光打在月华铺设的大殿上此时看来尤为清冷，殿中的两个男人，饶是经历了几十万年的人心波涌、阴谋乱策，但此刻此回，却是真正危及亲人了。
不想二营为敌僵持了几十万年，第一个失去理智的，竟然是龙后梵音。
“萼华，我会护住的。”龙骁涵望着夜子硕紧绷的下颌：“我断不会眼睁睁看你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四下再无旁人，夜子硕坐了下来，捂着额迹，任伤痛弥漫四肢百骸。
“綦臻，把阿裹还给我吧。”
龙骁涵突然道。
夜綦臻猛然仰首，一时窒住，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眼下五方五老咬着阿裹的身世，徒牵扯了萼华入局，我担心他们一旦怀疑阿裹便很快查出是你篡了卦，柠愿一条命已是阿裹挥不去的痛，为了大局她也忍了。綦臻，把阿裹还给我，让我以天帝身份出面庇护，大局至此，顾不了那般是非了。”
“龙一，萼华我一定会救，阿裹，我不可能放。”
夜綦臻干脆答个明了：“我知你爱阿裹，礼仪规制在你对阿裹的爱前，根本不值一提。你我之所以成为挚交，那是因为我们本就是同一种人。”
爱的本质，就是一种迫切的得到。
龙一勾唇，手无意识的捏紧，帝袍一撩，于夜子硕旁侧坐下。
两人就这么安静对视。
“萼华之事，本就是他们想卸了阿裹康复的念想，他们深知宫灵娇心性气量此生都无法与阿裹较量，他们只想拖垮阿裹的身体换来宫灵娇出头之日。綦臻，让阿裹回天庭，做真正的曌帝，入朝政，主极宫，掌兵部，在我的羽翼下，除非五方五老想颠覆神恩天下，颠倒苍黄，那天庭届时便可举兵压境。”
夜子硕垂着眼帘，将所有情绪都遮挡在几番眨眼之间，他一时只是静静地盯着外堂而来的风，吹进殿堂，卷他披散的衣摆，起起伏伏，像是过往跌宕波折的人生。
“龙一，哪怕这样，哪怕你说的都是事实，我都无法放开阿裹。”男人声音清冷，竟比这夜风还多了寒意，“他们是因阿裹牵扯了萼华不假，但若不是萼华，也会是阿裹其他亲近的人，柠愿便是例子，次回他们欲图制止萼华排查，雪灵山雪灵花一定有问题。”
夜子硕说到最后，已是忍不住的心疼，更是忍不住的切齿。
阿裹从小严格受训，大大小小的伤不断，服下过的雪灵花更是数不清。
这里头要真有毫厘差池，夜子硕和龙骁涵根本不敢往下想。
此时的殿外，忽有一道光芒，二人抬首。天，不知何时微微露了白，朝阳还未东升，只露丝缕霞光入殿。
而只有回廊折迭处，月华苍树下，一抹白金缕纱隐了身形。
龙姒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有些坚硬回身，步下了石阶，一声轻笑伴随着自言自语地轻喃响在月华树下，消失在回廊里。
——他们是因阿裹牵扯了萼华不假，但若不是萼华，也会是阿裹亲近的其他人......
一路上重重重兵没有一人拦她。
黎明漫漫，字里行间，全是寒意。
从前，我只觉天外之事何等遥远，眼前能尽的不过是平乱天下之事。
却不想有一日，天外与天下之劫难而至，附加给亲人的痛苦的，竟是自己。
——龙姒裹，你存在的本身就足够害死人。
昨日渐多，明日愈少，行至此处，北阴的话，果真一语成鉴。
龙姒裹抬手，毫不在意的抹去唇齿溢出的鲜血。
众人只见神明，长袍坠地，双手拢袖，不知所想的朝月光幽境而去。
结界感应了神明，无咒自解，她就这样站在黑夜与光明交界的地方，在这个世界距离月亮与太阳最近的地方，望着漫天越来越近的灿烂繁星，迢迢银河。
一片片的雪此时从空中坠下，龙姒裹仰首，染血的手于空中接过一片雪花。
是冬天了。
应该是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冬天了。
“姒裹。”
龙姒裹一怔，半晌才回头，盈盈眼波，已是死静。
她看着明紫宫装绣着鲛族腾图的赫鸾约朝自己跑了过来，与她一同立在这飘雪的星河下。
赫鸾约颤着手抹开她嘴角未擦透的血迹，几欲哭出。
“你都听到了。”
我能感应你，你都听到了。
龙姒裹只是静了一瞬，勾唇，她的目光穿过赫鸾约落在她身后太悠远的地方，是繁星，是皑雪，或是神想要的远方。
“医仙萼华的事，我——”
“约约，加快进度吧。”
“什、什么！？”
龙姒裹却回以了然，笑容很淡：“我知道哲涳长老已经找到恢复你灵力的办法了，你迟迟不应，是担心我没有做好准备。”
“姒、姒裹，我们还有办法的。”赫鸾约仰面而泣。
“约约。”龙姒裹出声唤她，可视线，已经落在了不知道哪的远方，那是怎样的一种，切肤之痛。
“我的一生有许多的遗憾，手染满血，身体残破，在未及笄的年岁里居然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哪怕这些种种，这些种种令作为龙姒裹的我充满了绝望。可是作为西海的公主，我的一生决绝，勇敢，圆满。我爱的人在我最后的岁月里回应了我。我也想起了陪伴我一路好多的人。”
轩辕、白络、柠愿、沈容与。
泪，幡然落下。
“约约，让灵力回来吧。我出生于春日，结束于冬天。亦是过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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