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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当初霍皙不认识我,她也就不会有小航那档子事儿,她也不能走,也不会在外头吃这么多苦落下一身病,现在您知道她活不长了,哦,退缩了,我不想让您儿子娶个短命的,那您想没想过,她现在这样,是谁造成的?”
沈钟岐动容。
他又问:“那你工作怎么办?两地分居,你能照顾的了她?”
沈斯亮站起来,笑的洒脱又大气。
“那是我跟她的事儿。”
至于后面有多难,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2016年1月末尾,临近春节前夕。
医院里,由罗选带头组织的一个临时医疗团队,将要在春节之前,展开一场历时八个小时的手术。
因为病人在经过一系列检查之后,发现肿瘤扩散位置极为特殊,经过讨论之后,罗选首次在这个案例上提出在综合治疗的前提下,对病人骨病灶进行冷冻处理的手术方案,取出被腐蚀的骨关节,替换特殊材料,低温冷冻处理周围病灶。
手术成功,排除病人个人体质因素,在医疗手段上讲,将会大幅度降低扩散复发率,手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业界为他大胆尝试争论不休,罗选倍感压力。
所有和罗选熟识的人都私下里劝他,老罗,这么做,风险太大,咱们尽力,别背这么重的担子。回头患者闹起来,你这半生英明就毁了。
连他最得力的助手也曾质疑,老师,值得吗?
罗选一身白袍,目光注视着病房里静静的女孩,眼中慈悲。
“值得。”
从私人角度,家里孩子多,罗选是被姐姐一直带大,他这个做舅舅的没有自己儿女,姐姐去世以后,更把沈斯亮当成半个儿子来待,他求自己的事情,罗选就是牺牲再多,也要答应。
从医生角度,那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医生心怀悲悯救人之心,总该去尽力试一试。这样的病症,也总想去竭尽所能用科学的手段去挑战一下。
女助手抱着病例,望着罗选背影,心中泛起淡淡伤感涟漪。
每到年下,医院都是最冷清的地方,初愈的病人着急出院,回家和家人团聚过新年,很多平常赚钱的小商店也都关门,等年后再开业。
可是偏偏这几天,住院处的车却比以往更多了些。
护士站的小护士每天讨论的最频繁的就是,哎,又有人来看十六床那个女孩儿了。
霍皙在医院住了三天,每天最能引起议论的,不是这个女孩子的病,而是这来来往往的人。
你就看,那楼下一辆辆的跑车,越野车,那一个个从车里走下来的人。
霍皙的病无疑在沈斯亮他们这群人中是个重磅炸弹,炸的大家都缓不过劲儿来。
那天才刚听说他们两个结伴回了北京,还没等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祖宗来起哄,转眼其中一个就被送进了医院的肿瘤科。
本想这事儿是瞒着许家的,可没想到,霍皙入院之后没几天,消息就传到了许善宇耳朵里。
有认识的朋友在路上碰见他,跟他寒暄,转而问上一句:“你妹妹听说病的严重,什么时候手术,这病啊,也别太……”
许善宇一头雾水:“我妹妹?我妹妹在上海呢,你说的谁?”
人家还一愣:“不就是霍皙吗?”
“听说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了都,马上就手术了,挺大的阵仗。”
许善宇想起霍皙那天在门外的欲言又止,心里懊悔,掉头就跑。
一路冲至病房门前,看着病床上因为术前进行生命监测身上带着各种仪器的霍皙,兄妹两个隔门相望。
一个眼睛通红,一个则是躺在床上温柔望着哥哥,笑的眉眼弯弯。
她好像在说,许大傻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
小诚他们也会轮流去医院陪着霍皙,去了也没露出多悲伤的神情,也不大张旗鼓拿着那些看望病人的精品礼盒。
有时候带一些她爱吃的点心,买一提她喜欢的水果。
有时候,会买一束淡雅的鲜花摆在床头。
小诚说:“二朵儿啊,没什么大事儿,过了年,等你出院,小诚哥带你们滑雪去,去瑞士。”
武杨说:“二朵儿,你不特喜欢我那墨镜吗,等你病好了,我带你打靶,把我那一套装备都给你。”说完,他还神秘凑过来:“就给你,连蓓蓓都没有。”
陶蓓蓓说:“霍皙姐,你病好了,能去看我比赛吗?年前市队来选人,我回去打二传啦。”
小诚从病房出来,沈斯亮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他一个眼神,沈斯亮会意,跟着他一起去医院楼下的吸烟处抽烟。
小诚一只手撑在栏杆上,问:“什么时候手术?”
“腊月二十八,有个器材需要从美国那边进,就等它了,老罗说,尽量让她能清醒着过年。”
小诚低说:“斯亮,你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沈斯亮猜到小诚想什么,立在医院门前,蛮坦然:“做好了,早在知道那天起,就做好了。”
“她活着,我娶她——”
沈斯亮竭尽平静:“她没了,我葬她。”
多豁达的一个人,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多狠的一个人,敢下这样的赌注。
他这是把自己的后路都给断了哪!
宁小诚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日子过的太顺了,总要有点小波折。”
“二朵儿现在还没那么严重,别搞得好像天都塌了,那天你问我,如果换成是晓鲁,我会怎么办。”
宁小诚灭掉烟,想了想那张笑靥如花的明艳面孔,不自觉也沾染了点微笑:“在她还活着的日子里,尽可能的让她快乐。”
在霍皙住院的这几天,沈斯亮一直都守在她病房里。罗选说她现在不是那种急症监护,其言之意就是沈斯亮不用这么天天跟着,提醒他适当回家休息,也去他父亲那里多陪一陪。
人老了,总归有些事情是顽固思想,可是他们当长辈的,也总是希望孩子好不是?
沈斯亮听了,应了一声,开门进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他心里咯噔一下。
“霍皙。”
“霍皙。”
没人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扯开领口的扣子,急急忙忙往外走,躲在窗帘后头的霍皙露出脑袋,猛地蹿到他背上。
沈斯亮牢牢用手接住,背着她转了一圈:“你下来。”
“不下。”霍皙巴着他的脖子,笑嘻嘻:“你再背我一会儿。”
从两人在甘肃见面以后,一直很少交流,沈斯亮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病,她一直也很沉默,不管做什么,都只乖乖配合,像现在这样亲密的时候,并不多。
她软软的脸蛋蹭着自己耳朵和脖子,沈斯亮心也软了。
他不自在地,略沙哑的喊了她一声儿:“二朵儿……”
“嗯。”霍皙把脸埋在他脖子里,闷闷的应。
“你下来,咱俩好好谈谈。”
霍皙一个劲儿摇头,很抗拒,沈斯亮又背了她一会儿,慢腾腾给她放到地下,病房只开了一盏床头壁灯,她靠着墙,沈斯亮站在她面前,拢上身后的灯光。
两人处在一个病房外看不到的,相对昏暗的角落里。
霍皙不爱穿病号服,宽宽大大的,身上套了一件自己的米色毛衣,因为长时间躺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的,虽然病中憔悴,可那一双明亮亮的眼睛,让人看了只想疼在怀里怜惜。
沈斯亮用手指摩挲她的嘴唇,因为贫血,十分苍白。
清亮的一声呼唤:“沈斯亮。”
男人低应:“嗯。”
一声委屈的:“小航不是我害死的。”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
一声歉疚的:“我知道。”
“你让我受了很多委屈。”
“我知道。”
“那你别可怜我行吗。”霍皙定定看着他,他陪在医院这几天,生了浅浅胡茬,人也瘦了,一只软软细细的小手轻抚沈斯亮的脸:“我从来没想放弃过我自己。”
“也从来没想用我自己的病来要挟任何人。”
霍皙仰头看他:“之前一直想等完成这次拍摄,就回苏州做第二次手术的。”
沈斯亮问:“那做完手术之后呢?”
霍皙滞了一瞬间,轻松道:“不知道,要是恢复的好,大夫说还有时间,我就再回来找你呗。”
沈斯亮又问:“那还找得到吗?”
霍皙很有信心:“找不到,我就去你们单位打听,我说我是你过了门就扔在家里不管的媳妇,我要找你们领导讨说法,到时候,西北也好,西南也好,不愁找不到你。”
“找到我以后呢?”
她低头,虽害羞,可话却大气的要命:“跟你结婚,然后给你生个孩子。”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是不想嫁给你,是因为我真的不能,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可是等我想的时候,大夫却告诉我扩散了。”她仰头:“你胳膊折了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不是不去看你,是因为那天是我妈妈忌日,我要回去给她扫墓,去医院做复查。”
“本来前几个月都没事儿的……”霍皙眼睛发红,声音终于颤抖起来:“我也不想,真的……”
沈斯亮深深望着她,望着望着。
他开始捧着她的脸低头亲吻。
两个人嘴唇贴着嘴唇,恨不得这辈子都这么缠在一起。
其实。她也是曾经想过,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的。
她想过和他结婚,想过自己穿着婚纱,和他并排对着镜头微笑,然后照片不用做的太大,不用修的那么华丽,简单朴实挂在他们的房子里。
她想过和他有个宝宝,最好是个女儿,然后怂恿小家伙骑在他脖颈上,奶声奶气叫他爸爸。
两个人在病房里忘情接吻,心里都痛到了极致。
病房外,沈钟岐微微佝偻着,站了半晌,又叹气转身。
罗选站在不远处,背着手:“怎么不进去?”
沈钟岐这一年中见老了不少,和罗选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威严十足的人差了很多,他扶着椅子坐下,看着罗选:“……还是不进去了。”
罗选坐在他旁边,十分温厚:“婚事也不管了?”
“不管了。”
“他们这一代的孩子啊,得到的太多,失去的太少,所以总是经受不住打击,可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儿,我这些年欠斯亮的,欠这个闺女的,太多了。”沈钟岐摘下眼镜,用上衣擦了擦:“只要他们好……”
说罢,沈钟岐担忧地看着罗选:“能好吧?”
罗选失笑:“姐夫,你跟你儿子求人的模样,还真像。”
“你是大夫,你肯定有办法。”沈钟岐撑着罗选的胳膊站起来:“过程我不听,结果肯定是好的。”
走了两步,沈钟岐又回头,露出疲态:“尽力吧。”
“拜托了——”
沈钟岐从医院出来,回家提了一瓶珍藏了好多年的酒,亲自登了许家的门。
而对女儿病情一无所知的许怀勐见到沈钟岐,顿时愣在原地。
沈钟岐提着酒,站在风口:“喝一盅?”
腊月二十八,上午十点。
由罗选率领的手术团队正式进行最后的术前准备,在进入手术室前,罗选曾经问过霍皙:“孩子,这次手术,对咱俩来说,都是个人生的新起点,对我有信心吗?”
霍皙点头,露出真诚微笑:“有。”
“怕吗?”
霍皙摇头:“不怕。”
罗选合上病例,面露欣慰:“好。”
病房的推车吱嘎吱嘎的被护士推着去往楼下的手术室,在长长的走廊里,沈斯亮一直牵着她的手。
“沈斯亮。”
“等我。”
“好。”
大门缓缓合上。
医院容纳百人的观摩室内,所有人都在等这个奇迹。
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内,武杨和宁小诚他们靠在车前。
今天的雪异常的大,昨夜下了一夜,起早,是个大晴天。
有人说,咱们喊话给他俩打打气吧,你们说,二朵儿能听见吗?
应该能吧。肯定能。
许善宇站在车前,一直沉默的他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似压抑后的爆发。
“妹妹诶——”
“哥等着你出来!!!!”
这一声,像是引燃了导火索,激发了这群人心里许久不曾燃起的激情,和为生命,为爱人,为亲人奋斗的欲望。
“霍皙长命百岁!”
“霍皙逢凶化吉!”
“霍皙大难不死!”
“霍皙新年快乐!”
所有人:“霍皙——”
“永远平安——”
由罗选作为主刀的那场手术,后来被很多医疗刊物作为重点资料刊登。罗选带领他的医疗团队,与同事并肩作战,打开了有效遏制尤文氏的新医疗手段。
霍皙作为首次实验者,手术大获成功。连续三次病理检查,均为良好。
转而第二年的春天,她和她的爱人沈斯亮结了婚。
彼时,沈斯亮从甘肃调回,正式进入军校进修。
霍皙因为出色的俄语成绩,被外国语大学录取,重新念书。
两人在北京安家。
婚后,霍皙顺产下一个可爱的宝宝。
是个女儿,她爸爸给她取名,沈平安,乳名,八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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