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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您就跟我说吧,我没有男朋友。”
“唉……”医生犯难,用笔挠了挠自己稀疏的头发:“你这个,我们最好建议是马上手术,因为肯定是要完全切除肿瘤,用最大的限度达到有效局部控制,防止转移。”
“从时间上来看,已经非常成熟了。”
医生说话,总是给自己,给患者留有三分余地:“具体怎么做,你最好从自身条件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是越快越好。”
霍皙丢了魂儿似的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医生,我的病和我妈妈有关系吗?会遗传吗?”
“不排除隐性遗传因素,要进一步做检查才能知道。”
这回霍皙没有犹豫了,她很果断:“我做。”
“手术我做,越快越好。”
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入院准备和检查,手术被安排在第三天的早晨,在手术之前,她背靠墙,穿着病号服,像做贼似的偷偷往外拨了通电话。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才被接通,传来低低男声。
攥着电话的手指发白,霍皙死死捂着嘴。
手术整整持续了七个小时,不知是苍天又给了霍皙一次机会,还是听到了她在夜晚的日日无声祈求。
总之,过程很顺利。医生给她开了很多手后恢复的药,写了很多注意事项,还提醒她,最好每隔一段时间,来医院做一次检查。
这个年轻瘦弱的姑娘,每每护士路过她的病房,都会私下感慨,这么漂亮得了这个病,真可怜。
她住院到现在,连一个人也没来看过她。
可霍皙却很庆幸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那种在夜里被刀口折磨的快要精神崩溃的疼痛,那种一个人在漫长时光里思考人生的长久寂寞,还有对远方某个人某件事的深切思念,都是她最脆弱的片刻。
她庆幸这一场大病,让她还尚有余力,去勇敢面对。
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死,而是你明知道自己要死,还要艰难活着。
甘肃的冬天,寒冷,空旷,也陌生。
两个人并排坐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台阶上,霍皙裹着沈斯亮的棉衣,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霍皙跟他讲:“刚回来的时候,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心里总是侥幸的,但是你不知道那种四下无人的时候,自己掰着手指头熬日子的滋味儿有多难受。”
沈斯亮问她,你为什么不说?
一个人死了,静悄悄的埋在苏州,埋在你妈妈身边,很伟大?想当个无名英雄?死了以后让我们对着你的遗体痛哭流涕?
霍皙,你这不是伟大,是自私。而这个世界上,没人会记住无名英雄,你真正伤害的,都是能记住你,并且为你难过自责的人。
沈斯亮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情绪没有波澜。温柔搂着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膛,字字有力。
霍皙闭上眼。
“沈斯亮。”
沈斯亮把她两只冻得红彤彤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他胸腔跳动的节奏很稳:“嗯。”
“我现在,真想活着。”
“哪怕一天,多一天都行。”
劫后余生,爱人在旁。死而后已。
沈斯亮带霍皙回了北京。
她要做的事,做完了。
现在她要回家,不管是治病,还是告别,跟亲人在一起,总归是个圆满。
沈斯亮和单位请了几天的假,他的工作还没正式调动,在甘肃这边的任职期也没满,算探亲假,单位依稀知道他家里有人生了大病,领导很照顾,临走的时候给他往包里塞了几袋纸皮核桃和一些特产,一直送到车上。
“沈参谋,这地方没啥值钱的,我们一点心意。回去了以后也别急,祝家人早日康复。”
沈斯亮戴上帽子,站在车下跟对方敬礼:“老宋,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谢啥,你能来我们这儿,我们还得谢谢你呢。”
地地道道的西北汉子,说话朴实,送沈斯亮上车的时候,年轻士兵都站在远远的地方感慨:“你们说沈参谋……他家里人病成那样,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但咱们连长说了,他肯定在咱们这儿留不住。”
“为啥?”
连长说,那么一个人,一个重情重义心怀坦荡的人,是该有更大的施展天地的。
飞机轰鸣着降落北京。
落地那天,大霾。灰蒙蒙的天。
首都机场挂了大红灯笼,北京的一切都是即将迎新辞旧的模样。
沈斯亮送霍皙回家,小院儿被初雪裹了薄薄一层,许家大门前挂上了喜庆福字。霍皙拎着箱子,站在门口迟迟不愿进。
良久,她回头,眼神央求。
“不回去了吧。”
“快过年了,不能这么瞒着他,早晚要知道。”
这回,霍皙倒是下了决定,很坚决:“不了,不了。”她摇着头,扭头往车上走,嘴里念念有词:“之前我告诉过他,过年不回来了,突然这样,他肯定多想。”
“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你等——”沈斯亮拉住她,正欲再劝,谁知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许怀勐披着外套,手里拎着垃圾袋,看见门口两人一下愣住,半天没缓过来。
老爷子连鞋都没换,赶忙从台阶上下来,激动的够呛,“你不是说年前不回来了吗?”
“给你个惊喜。”霍皙迅速露出微笑:“刚下飞机。”
许怀勐连连点头,拉着女儿的手,想想,又去拎她的箱子:“屋里,屋里,快进去,我给你拎着。”
语毕,许怀勐才看见霍皙旁边的人。又是一愣。
沈斯亮点点头:“许叔。”
“你……啥时候回来的?”
“年前请假,就回来看看。”知道霍皙不想让自己说她的事,沈斯亮对许怀勐隐瞒些许。
许怀勐显然没绕过来这个弯儿:“那……你俩是,在机场碰上的?”老爷子目光探究打量女儿,又看看沈斯亮。
啥情况?
“我们一起回来的。”霍皙直说,跟自己亲爹没什么抹不开:“我们摄制组在甘肃出了车祸,是他和他战友把我们救出来的。”
许怀勐注意力又全被“车祸”吸引:“什么车祸?你怎么没告诉我?严重不严重?”
沈斯亮站在一旁,笑笑:“许叔,大冷天的,您带着霍皙回家说吧。”
“你不进来?”
“不了,我回去也看看我爸。”临走时,沈斯亮给霍皙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有事儿给自己打电话。
霍皙揣着满怀心事,跟许怀勐回了家。
有了女儿的新年,许怀勐过的格外开心,今年他岁数到了,退了休,整天在家无事可做,拉着霍皙问了问这一路的见闻,又问了问那场车祸。
霍皙把事情跟许怀勐说完,许怀勐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说话。
“你们孩子的事儿,我不管。”
“只一条,这样的事,可别再有第二回了。霍皙,什么感情都经不起分分合合这样的折腾,你们年轻,总觉得这样闹闹没什么,要想在一起,就好好的。”
霍皙听到许怀勐口中“分分合合”这几个字,不禁联想起和沈斯亮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她想,如果他们彼此再分开,可能真的就是永别了。
想到此,她鼻酸,眼里泛起泪花:“爸——我知道了。”
许怀勐以为闺女脸皮薄,说到她痛处,赶紧摆摆手,表示自己再也不提:“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只要你记在心里就行。”
“是不是这回回来,再也不走了?”
“明后天就得走,我上回不是报了一个语言培训班吗?在上海有集训,课程集中,要不我也不能回来的这么早。”
许怀勐不信:“什么课要赶在过年上?老师不放假?”
“外国人不讲究过年,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候上,我这不是回来陪您了吗?”霍皙这话几次犹豫,终于是跟许怀勐撒了谎。
许怀勐向来也是喜欢这些孩子有上进心的,见霍皙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这么充实,便也答应了。
晚上许善宇回来,一家人凑齐,许怀勐张罗了一大桌饭,说是提前过个年。气氛蛮温馨,许善宇又和霍皙陪着老爷子看了看电视。席间,许怀勐拉着霍皙说:“你哥过了年,等开春就要结婚了。”
“这回,你也当小姑了。”
霍皙惊喜望向许善宇,许善宇有点不太自在,别开目光,低头吃饭:“下个月十五号,想着来,别迟到。”
霍皙笑起来:“好。”
晚上许怀勐休息,霍皙去敲许善宇的房门。
他正刷牙,满嘴泡沫站在门口:“有事儿啊。”
霍皙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
许善宇皱眉:“缺钱了?”
霍皙鼓起勇气:“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告诉老许行吗?”
许善宇神经粗,还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别,你跟我说的通常都没好事儿,我不听。”
“那行,也没什么大事,我回去睡觉了。”霍皙抓抓头发,灰溜溜关上门。
当晚,北京某军区附属医院的骨科住院处,医生值班室内,罗选正带着几个助手围在一起吃夜宵,食堂预留出来的饺子,凉了一半儿。
沈斯亮站在门口敲门,罗选很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是在西边吗?上回我听你爸说,你从俄罗斯回来,连家都没回,怎么就……”
“老罗。”沈斯亮站定,看着自己的舅舅:“遇上难了,有事儿求你。”
沈斯亮这孩子,是个万事不求人的主儿。
他小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自己的妹子带着他回娘家,那时候家里孩子少,唯独罗选喜欢他,逢年带着他出去放鞭炮。那时候这孩子总站在自己身后,嘟嘟囔囔。
舅舅,求你让我点一个吧。
后来妹子去世了,留下沈斯亮和沈斯航,娘家因为女儿年轻离世受了打击,从此就和沈家断了来往。
沈钟岐每年带着孩子上门,留下东西就走,自此以后,罗选也就和这俩孩子生分了。
如今他成人,甚少露出昔日孩童模样,现还能站在自己面前低声说求,一定是出了大事儿。
罗选意识到事情严重,跟助手做了个手势,几个实习大夫哗啦啦收拾桌子,立刻捧着自己的饭盒出去了。
罗选关上门,严肃起来:“家里出了什么事?你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沈斯亮递上手里的片子。
罗选接过来,熟练放到灯板前站着观察。
早年,罗选是第二军医大学出来的,专攻骨神经一类疾病,本硕连读以后,又去斯坦福交流过一段时间,从业二十几载,针对骨科一类的疑难杂症,曾经尝试过很多国内不敢尝试的治疗手段,在业内,算是个鬼才。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
罗选背着手,无波无澜:“尤文氏肉瘤。”
“有扩散,肺部和膝盖没有浸润,但是骨盆这个位置……情况很特殊。”他推了推眼镜,话说半截。
沈斯亮在罗选身后问:“有办法吗?”
“什么办法?救活的办法?没办法。”罗选从白大褂里拿出一个类似卡尺的东西,在片子上比量:“当初瘤子不大,应该发现的也很及时,两三厘米左右,但是这东西恶化的很快,切除治标不治本,骨龄也挺年轻,是个女的吧。”
“是。”
“谁的片子?你同事?”
罗选有个习惯,看片子不看人,只看病症。
“霍皙。”
“霍皙?听着耳……”罗选顿住,愕然转身,盯着沈斯亮半天没说出来话:“上回你住院的时候在你病房里那个?”
沈斯亮沉默。
罗选不可置信,重新回去看片子上印着的姓名年龄:“为什么上次你不来找我?这期间,就一点症状都没有?”
“老罗。”
“求你了,救救她。”
罗选良久不说话,然后叹气:“孩子,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医生想救就能救的。”
“除了病情自身,还要有相对应的医疗手段,和病人强大的精神意志力。”
沈斯亮低头:“我知道。”
“这样,我尽力,你明天带她来做个详细检查。”罗选说完有点不太忍心,宽慰他:“你付出了,尽心了,不管什么结果,不留遗憾就是了。难不成,还能……”
“老罗,我要娶她。”
罗选倒吸一口气:“你开什么玩笑!”
这话同样说给沈钟岐听,在那里,竟是如出一辙。
老沈把筷子重重放下,上一秒因为儿子忽然回家的欣喜马上就被下一秒的阴沉淹没。
你看,人都是自私的,在你知道这个人生死未卜,前途未知的情况下,是不会放任自己身边最亲最爱的人将全部感情交付于对方的。
沈斯亮面对父亲怒火,平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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