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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京

作品: 一生一世一双人:古言小说必读经典 |作者:星零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21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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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丞相府。

书房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听来甚是急切。

“爹,陛下派出的钦差就要回朝了?”跑进书房的男子看起来刚及弱冠,明眸皓齿,容颜秀美,流衣华服的衬托下,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好皮相。

赵卓游走在宣纸上的笔锋不停,等到一副狂草结束后才放下笔打量跑进来的儿子,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然儿,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赵卓看了赵然一眼,语气淡淡,他长处高位,说出的话里不自觉的就带了点威慑出来。

赵然心底一颤,马上整理好衣襟,站直身子恭敬的行了个礼后道:“爹,儿子逾越了。不过这婚事……真的成了?”

赵然皱起眉,神色里颇多不相信的模样,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这么简单的成功,毕竟他身上的这纸婚约可是以天子为媒、满朝文武为证的,哪怕他在琼华宴上说得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如今回想过来,也不是不后怕的。

洛家到底也是百年勋贵,世代忠臣,陛下未必会真的薄待了忠臣之后!

虽说京城早就传言废婚的圣旨已颁往洛家,可他还是不敢冒然开口询问父亲,今日又听到些风声才敢开口。

“不错,陛下已将废婚的圣旨颁下了,你和方家小姐的婚事这两日也会定下来了。”赵卓横扫了一眼立马变得喜气洋洋的儿子,转过身走几步坐在了木窗下沿的藤椅上。

“爹,还是您面子大?儿子当初还担心陛下不肯成全呢?”赵然殷勤的走上前,替赵卓拿捏起肩膀来。

“哼,你是想说方文宗的圣眷之隆无人可及吧!”

“爹,方太傅怎么比得上您?谁不知道我赵氏一门如今可是大宁王朝最鼎盛的世家……”

“然儿,住口。”赵卓脸色微变,轻喝了一声:“以后这种话不要再随便提起,这位圣上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况且,他对我们氏族可防范得紧。”

“爹,您的意思是……?”赵然收了声,神色间略带不解。

“方文宗能在朝中升到这个地位,你以为,真的只靠圣眷就可以?”赵卓摇了摇头,手指微曲轻敲在藤椅横栏处:“他凭的不过是皇上的‘制衡’二字而已,当年陛下争夺帝位时得我赵家相助,如今才会将我倚为肱骨,可就算是拥立之功又如何,他还不是扶植了一个方文宗处处牵制我。”

“如今陛下已经把心思放在了洛家在云州的封地上,我们这时候和洛家扯上关联绝对没有好处,你这次的犯上之举倒也是无心插柳了。若不然,你以为抗旨这样的大罪,陛下会轻易的放过你吗?”

“爹,大宁的世族在朝中扎根极深,动之必伤其筋骨,就算是皇家也轻易奈何不得,北汗南疆如今对我朝虎视眈眈,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伤及国本的事?”

赵卓没有说话,只是半眯起眼将手轻抚在椅上转轴处,不一会,安静的书房里,就只剩下沉闷的敲击声。

赵然自是知道赵卓这是有意在考他,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开始慢慢思索起近年云州的局势来。

停了半刻,赵然若有所思的抬头:“爹,您是指当年安王进驻云州的事?可这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所以说上面的那位看得远啊!当年郦城一战洛家满门皆役后,云州十八郡便无人统筹,陛下以边疆镇守关系国祚为由派遣安王入主云州,到如今……”

“可是陛下当年不是也说过,待洛家有人可担当重任后,云州的统辖权仍会归还洛家!这…可是天子之言……”

赵卓把桌上的瓷杯端起抿了一口:“天子之言?别忘了你的婚事也曾是金口玉言,现如今又如何?洛家的小姐绝对不能进赵家的门,否则陛下定会以为我赵家觊觎云州的兵权而对我们失去信任。”

“况且洛家只剩区区一孤女,早已不成气候,又何碍于陛下收回云州大权?”

赵卓看到赵然脸上莫名的神情,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杯盏递给他,然后站起身来。

这个嫡子还是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如今就连这点上意都瞧不通透。只不过,他还年轻,意气风发倒也不失年少本色,和方家的这层关系就更是一步妙棋。

他和方文宗相斗半生,自是拉不下脸面求得儿女亲家,如今这局面,到真真是对赵家极为有利,只是……可惜了洛家的那个孩子了。

赵然接过茶杯放在桌上,看着踱步走出书房的老父,不自觉的问了一句:“难道云州非易主不可了?”

他倒不是对洛家失去在云州的大权而遗憾,自古以来氏族兴衰本就常事,只不过突然想到那父母皆亡,孤苦伶仃的洛家小姐,心底陡然升起了一丝不忍。

到底是他做了那薄幸之人。

赵卓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停了一下道:“除非洛家小姐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说到这,连他自己也失笑的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养在闺阁的大家小姐,自幼失怙,传自好武之家,这种环境下长成的小姐只要是能贤淑明慧便已是了不起的成就了,又怎么能去撑起偌大的洛氏一族和云州十八郡,简直是天方夜谭。

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打断了屋内两父子的沉默。

“老爷,有消息了,守在城门口的人说颁旨的钦差回来了。”青衣小厮从院外匆匆跑进,见到二人立马弯下腰行了个礼。

赵然双眼放光,精神头一下子便出来了,心底刚升起的一丝不忍也立马消散,满心满眼只剩下那清妙婉约的身影。

赵卓也出了口气,眼角柔和,转过眼看见赵然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摆正了颜色道:“这两日不要出门,在府里等圣旨,一切待婚事定下再言,免得徒生枝节。”

“是,爹。”

说完这句话,赵卓刚松下的面容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这仪驾,是不是也回来得太快了?

书房里渐渐归于宁静,书架上没有置放好的旧书悬空在案架上,摇晃了片刻还是掉落在地。一眼望去,竟是大宁王朝开国战史,从窗外袭来的微风轻轻卷起泛黄的古页,上面赫然可见几个烙印清晰的铅字,细细看来,浅浅带着传承历史的厚重。

墨宁渊,封凌寒。

并排而立,毫无高低上下之分。

与大宁王朝无数代碌碌无为的帝王相比,宣和帝封禄的一生算得上起伏跌宕,颇具传奇。

这个皇位本不该是他坐的,他的胞兄——先太子封禇才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可他心性善忍坚狠,获得封禇的信任后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在先皇驾崩后发动兵变,一举夺了帝位。先太子一脉也自这次动乱后彻底在大宁消失,不消问便知是宣和帝的手笔。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皇权正统颇受争议,他的执政手腕两极分化得厉害,所有维护他皇室正统的都得到了善待,对敢于质疑的人从不手软、手段铁腕。

宣和帝虽因即位一事颇受诤言,但对天下百姓而言,封禄是个无可争议的好皇帝,至少在他统治的二十年来,大宁王朝确实繁荣升平,百姓安乐。

而此时,他看着悬挂在上书房的大宁版图,嘴角的笑意倒是焕然得很。

封禄迈着步子在宽阔的地图下方慢慢踱步,明黄的锦袍上交缠的五爪蟠龙格外醒目。

他今年不过五十,身子硬朗,毫无一点老态,看他这个状态,再当个十年的皇帝都不成问题。

“安四,把圣旨铺好,朕今日便立下,待于卿回朝后就把赵、方两家的婚事给定了。”

“诺。”安四笑吟吟的回道,上前把圣旨端放在书案上。他瞧着宣和帝笑意满踌,便心下一安。

这云州之事,陛下怕是更有把握了。

总管太监安四跟在宣和帝身边几十年,是他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当然明白封禄在云州一地上花的心思,十几年前派遣安王入主云州,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这块难啃的骨头真正纳入朝廷天威之内。

云州虽说是大宁疆土,但世人皆知,在那十八郡里‘洛’这个姓才真正算得上执重威严。哪怕天家威慑,在那块土地上也会显得力有未逮。这是洛氏一族几百年来用鲜血和民心筑起的铜墙铁壁,非是数十年之功就可以瓦解的。

但洛家如今的状况却是最好的时机,没有继承人,唯剩一孤女的云州洛家就好似失了防御力的困兽,怎会不惹得皇家垂涎?

不过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宣和帝一定也会为其择一佳婿,安四想着最近陛下让他留意旁枝宗室子弟的近况,便明白了主上的意思,这样一来世人皆会恭赞皇家恩宠浩荡,毕竟这般失了颜面的女子还能嫁进宗室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宣和帝收起手上的笔,抚须慢道:“赵家的小子虽然不成体统,倒也算是做了件妙事,真不知道赵卓这老顽固怎么养了这么个脾性的儿子出来?”

安四正待接口,便听到外面小太监小声禀告的声音:“陛下,于大人回来了,正在上书房外候着。”

“哦?于卿倒是赶得急啊,我还道他再需一日才能回京呢,传他进来。”宣和帝浓眉上扬,闻言心下大喜。

“诺。”

于松手心沁汗,端着圣旨的手也有些僵硬,他揉了揉手腕,舒了口气。毕竟是个文臣,这样连续数日在马上赶路也着实难为他了。

他紧了紧右手握着的信函,似是比左手端着圣旨的力道更重一分,看着从上书房急步走过来的小太监,他理了理略带尘灰的冠服,迎上前去。

上书房的门因大臣觐见而被打开,略带潮气的暖风从里头吹出,于松长长的吸了口气正欲跨进内堂,里头宣和帝爽朗的笑声已经传了出来。

“于卿回来了,进来吧。”

于松手一紧,急忙屈身进得里堂,看到端坐高处的宣和帝满脸笑意,跪了下去。

“臣惶恐,得圣上挂念。”

“这一行辛苦于卿了,朕定当……”

宣和帝嘉奖的话语和满脸的笑容都停在了当下,他看着于松左手端着的圣旨,眯起了双眼,神色变得危险起来。

于松当然知道宣和帝陡然停住的原因,他抬起头,神情坚毅:“陛下赎罪,于松没有谨遵圣谕颁下圣旨。”

安四闻言倒吸一口气,这个于大人疯魔了不成,古往今来,有哪个大臣敢把颁下的圣旨重新送回宫里来的?莫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封禄瞧得于松满脸正色,虽是紧张但毫无惶恐,而且脸上的惊异之色明显甚于紧张,便也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于卿,起来吧。既是归来,便给朕一个交代。”他的声音很淡,脸上也没有了表情。

于松折袖起身,慢慢走上前将右手中的信函上呈:“陛下请先观此信函。”

安四急忙把信函从于松手上接过呈上御架。

封禄看着案架上的信函,眉头皱的死紧。难道就是这么个东西让于松敢大逆不道的带着颁下的圣旨回来?他抬眼瞟了一眼恭谨垂于下方的于松,抽出了里面的信笺。

宣和帝第一反应是皱眉,这么个字体也敢直面天颜是他的第一个感觉,但马上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起先是震惊,之后是疑惑,最后便是长久的荒谬之色。

过了良久他把信笺放下,抬眼看着因他表情变化更加紧张的于松:“于卿,何人将此信函交付与你?”

“洛家管家洛凡。”

是他?那个犟得不得了的龙辉将军,可是他怎么会如此做,他一向不是把云州洛氏的根基看得比什么都重?

“但洛管家说这是她家小姐的吩咐。”

“哦?那个洛……宝珠?”宣和帝愣了半响,才想起洛家的小姐是叫这么个名字,他看了一眼信笺上的字体,皱了皱眉,就这么个难登大雅之堂的闺阁小姐,看来心气还是颇高,居然会用云州十八郡的统辖权来换区区一门亲事。

这洛劲松也跟着发疯?亦或是觉得如今洛氏势微,一定要攀上当朝宰辅的门第?可是,若是连云州都没有了,他洛家又凭什么重新崛起?

“陛下……洛家有言,若是能达成心愿,云州十八郡的封地将全部归属朝廷。”于松看宣和帝盯着信笺直发愣,轻轻补充了一句。

宣和帝淡下了神色,他听得到于松在说些什么,但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可置信。为了云州这块地方,他花了数十年心力也不得其门而入,到如今,人家一句双手奉上,倒让他觉得不够真实,更有一种轻飘飘的无力感,就像一记重拳挥出去,却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看来洛家也知道凭一个弱女子是守不住偌大的云州的,如今交出云州换个全身而退,又能为唯一的孤女攀上一门好亲事,一世无忧,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封禄脸上的疑色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兴奋,云州十八郡啊,终于落在了封氏皇族的手里!他的功绩,将比在他之前的许多先祖都要浓厚,作为一代帝王,他当然也想青史留名,相传万世。

“即是如此,洛家之女如此倾心于赵然,朕倒也不好……”

“陛下…”于松听得宣和帝此言,想来是会错了意,急忙开口,却瞧见宣和帝不悦的皱着眉斜眼望着他。

这陛下如今的隆威倒是越发强盛了,于松心底一紧,急忙把左手拖着的圣旨高举:“陛下,微臣带回了圣旨。”

“朕知道你带回了圣旨,不会怪罪于你,有什么好急着禀告的?”封禄没好气的扫了于松一眼。

“臣说的是陛下十六年前颁下的圣旨。”

“你说什么?”封禄拿着信笺的手一顿,声音也骤然加重,但马上他就明白了于松的意思。

他重新翻看信笺,确实只看到洛家小姐因这场婚事的缘故要交出云州的封地,但却没说一定要嫁进赵家,但他想当然的这么认为了,难不成这洛家用十八郡的封地,只是想把这废婚的圣旨换一地颁布吗?

封禄朝于松望了一眼,满眼询问之色。

于松点点头:“洛家的确是希望这圣旨仍旧颁下,只不过是颁在赵家。”

他硬着头皮回了一句,神情惶恐。他很能理解宣和帝的意外,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讨回一口闲气而已?

若果是,这恐怕是整个大宁开国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笔交易!

以云州十八郡为筹码,洛家的人还真是疯狂。

宣和帝犹疑了起来,若是洛家仍旧希望维持和赵家的婚约倒好办一些,他可以当这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于松上禹山的事虽已传开,但毕竟没有摆上明面,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若将废婚的圣旨由洛家改到赵家,也就摆明了是洛氏女弃掉新科状元赵然。

女子弃婚在先,并且是由圣旨昭告天下,到时候宰辅赵家的颜面定会荡然无存,为天下所耻笑。

只是,臣子之颜面,在他皇家威严前,根本不值一提。

宣和帝轻笑了一声,打定了注意,拿起安四摆上案来的两道圣旨瞧了起来。

两道都由他颁下的圣旨就好像带着宿命般的对决,静静的摊开置放在御架上。

虽说天子金口玉言,不过……倒还真是他把自己说的话给否定了。

这洛家的女儿,好大的心气啊!

不过,他转眼看着信笺上粗重蛮横的笔劲,摇了摇头,就是粗鄙了一些,想来世代行武的洛家也教不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闺阁小姐。

“于卿,你先回去,明日再来上书房,朕还有事要你去办。”

于松听到宣和帝的话语,便知他已有了抉择,跪下行礼后正准备退出去,陡然想起重新颁下的圣旨里必会涉及到洛家小姐的名讳,随即转身恭声道:“陛下,洛家小姐‘宝珠’之名乃是乳名,不宜出现在昭告天下的圣旨里。”

“哦,是吗?这洛家小姐换了个什么名字?”

宣和帝眼都不抬,随口问道,其实他倒觉得‘宝珠’二字还是挺适合行伍世家的女子的,毕竟以洛家人的习性,能取这么名字出来已经不错了。

“洛家小姐名唤……宁渊。”

于松沉声肃眉,神色端然,说出这句话时,竟隐隐带了丝豪迈之气。

封禄一愣,眼一肃,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玩味起来:“看来洛劲松对这个洛家遗孤还是很抱期望的,不过他以为取个和当年的隐山之主相同的名字就可以了吗?真是可笑!”

于松犹豫了一下,压下了欲回禀的话,默默的退了出去。

不知怎的,他没有说出洛家小姐的名讳乃是自己所取,也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有哪家的小姐会为自己取下这样的名字,也许那真的是一个老者对即将没落的家族最后的一丝期待。

上书房里只剩下宣和帝爽朗倨傲的笑声,格外清冽,经久不息。

于松率着三百禁卫回朝的事并没有被掩下,毕竟如今京城上下关注这件事的人着实不少,不消几刻,有心人便收到了于松入上书房的消息,当然,也包括方家。

待到第二日一早,方文宗便把圣旨颁下的消息告诉了正准备陪着妻子外出进香的女儿,看着方紫菲脸上的娇羞和喜色,他便觉得所做一切倒也值了。

他人到中年才得一女,虽无子继承门楣,可天意如此,便把这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出生贫寒,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早已余生无憾,唯有这个女儿的婚事,是真的放在了心上。

本想为她寻一清贵世家的公子托付终生,但不想她却偏偏对赵家的小子上了心。那洛、赵两家的婚事天下皆知,更有天子为媒、百姓为妁,又岂是能随意推翻得了的?当他得知女儿钟情之人是赵然时,曾厉声呵斥,希望断了她的念头。

只是琼华宴上的惊变,倒是他意想不到的,皇家威严、忠臣遗孤、百姓之流、众口铄金,无论是哪一顶帽子扣下来都足以让他晚节不保,可又能怎么办?他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见不得她日日哀求,便也只能为她祈求圣颜。

认罪陈情时见得宣和帝并无不悦便明白了事情并不是毫无转机,他明白皇家对云州的势在必得,便也在这件事里稍微推了点波澜,若论疏导流言,没有人会比混迹官场十几年的他更加通晓,自古以来,舆论都是由当权者主导和利用的,而他所做,也只是在这场风波里让他的女儿全身而退,撇清一切不利的污言。

他一生忠君卫国,为朝廷砥柱,如此之事放在以前根本绝无可能,可如今骑虎难下,便也只能对不住那位洛氏小姐了。但愿陛下能为她择一佳婿良缘,他便可无愧于心了。

方文宗心底恍神,缓缓叹了口气,望向女儿的神情里带着隐隐的遗憾。

“爹,您是说圣旨今天就会颁下?”

方紫菲扶着母亲的手,一双纤手拧着手中的锦帕,脸颊嫣红,头上插着的琉璃步摇轻轻晃动,全无了平时的矜持和清雅,十足的小女儿姿态。

“对,你今日就不要出门了,最迟不过辰时这圣旨大概就会来了。”方文宗看到女儿脸上的娇羞,便也放下了心底的惆怅。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今圣上对云州的执着,想来这圣旨今早就会颁下,况且宫中早就传出消息说陛下清早就召了礼部尚书于松进宫了。

“恩,女儿听爹的,先进房收拾一下。”方紫菲听到父亲所言急忙向内堂走去,她今日本要出门拜香,只着了一件素雅的浅色长裙,如今既要听旨,当然得装扮得出挑夺目些才行。

方文宗看到女儿慌慌忙忙跑进内堂,一副紧张的模样,和老妻相对着笑了一下。但愿,这门婚事能佳庆和满、福泽如意才好。

只是,两个时辰后,方紫菲坐在大堂里看着脸色渐渐变得不虞的父亲,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若说是颁下圣旨,皇城到方家连一炷香的距离都没有,怎么会如此之久?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焦急,准备站起身的时候——

“圣旨到。”

快马奔腾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传到了内堂里。

明黄的仪仗停在了方家门外,高举着圣旨的内侍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方紫菲发誓,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时一般觉得这个尖锐干瘪的声音是这般的动听,简直是犹如天籁。

方文宗看到松下心神的女儿和妻子,闷在心口的浊气也吐了出来。他站起身,整了整冠服,抬步走了出去。

“臣方文宗接旨。”

大堂内院里,方家一门跪在了早就焚香摆好的案架前,恭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方氏有女,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朕今赐婚配于新科状元赵然,择吉日成婚,钦此。”

方文宗谢恩后恭敬的接过圣旨站了起来,脸上虽挂着笑容,但却淡了不少。

这旨颁得太简单了!

“辛苦李公公了,不知圣上可还有其他旨意?”

在宫里混久了的人当然知道什么人是需要讨好、什么人是可以摆脸色的,方文宗的圣宠天下皆知,自然是第一种。

内侍李全当即便躬身行了一礼:“陛下除了这一圣旨,便无他言了,不过奴才知道这是今日皇宫传出来的第三道旨意了。”

他说完重新福了福,摆了个笑脸退了出去。

颁旨的队伍匆匆消失在方家大门口,整个过程连一炷香都没有。

周围围着的百姓看着钦差散去,纷纷集在方家大门外恭贺起来,方府管家也在门外散些吉利红包,但事先准备好的红竹鞭炮却收了起来。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大门里面,全然是不同的光景。

方紫菲看到父亲立在当处,走上前接过圣旨细细看了起来。金钗华服的少女往日高傲清雅的脸上少了几分得意和欣喜,多了一抹茫然。虽说是她梦寐以求的姻缘,可是也赐婚却也太过简朴了。

无论是颁旨的人选,还是天家赐婚的规格,都与她想象的差了太多,没有连绵数里的喜庆仪仗,也没有彰显世家大族荣耀的高格赏赐,就好像是为了什么而被刻意压下的一般。

可是她却听说,那道送往禹山的废婚圣旨是礼部尚书亲自代天颁下的,堂堂一品大员亲自前往,已经是历任圣言中最为高格的荣耀。难道她的赐婚还比不过那早已没落的洛家小姐颜面尽失的废婚吗?

大凡高门世家的小姐都是喜欢比较的,方紫菲也不例外,她是清贵里顶顶拔尖的娇女,就算是比起皇家公主,才情容貌也不遑多让。可那位从来没有现过面的洛家小姐也一直被传得神秘不俗,被外界对比得久了,她心底不知从何时起也开始有了相较的心思,更何况到如今更是因为各种纠葛站在了全然的对立面上。

她到底可以嫁得如意郎君,而那位洛家小姐终究比不过她,方紫菲这样对自己说,脸色渐渐回转起来。

方文宗转过头看着女儿拿着圣旨的手在微微颤抖,眼慢慢沉了下去,他朝旁边的管家招招手:“出去打听一下,看还有一道圣旨是颁在了哪家府上?”

按照皇家赐婚的惯例,其中一道肯定是在赵家,可是刚才李公公所说之话明明意有所指,那这多出来的一道旨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到消息传来时,当了十几年太傅的方文宗头一次觉得,他也许并不是那么了解皇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道本该在三日前就降在禹山洛氏别庄的废婚圣旨居然颁在了宰辅赵家,虽然宣和帝在随后就将赵、方两家的赐婚圣旨同时赐下,但却依然挽回不了赵家失掉的颜面。

为洛家小姐所弃的‘燕宇公子’赵然重新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连带着他和方家小姐的爱情神话也慢慢淡了下来。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帝王的支持才是真正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废婚圣旨降到赵家也开始让京城贵族隐隐明白,这道宣告天下的废婚圣旨,恐怕就是消失了十几年的云州洛家最漂亮的回击。

当初跟着于松上过禹山的将领和侍卫也开始被京城贵人或明或暗的询问起来,只不过除了知道礼部尚书曾在离开之际询问过洛家小姐的名讳外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而在这场匪夷所思的赐婚风波里,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洛家小姐的名讳至少对得起京都上下对这件事情所投放的关注。

短短不过几日,与五百年前出现的隐山之主名讳一般无二的洛氏孤女,便成了京都贵女圈里最期待的到来。

也正因为如此,第二日宣和帝赐到赵、方两家的婚礼赏赐便显得不那么轰动和注目了。

宽阔的官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隔老远看,只能看到垂下的穗络摇晃在马车四周铺陈的深紫锦缎下,阳光照射下,飘荡的穗络倒映出黄金的色泽,显然这些装饰都是由金沙挑染而成的。

无论是前方套着的两头通体乌黑的骏马,还是那隔得老远就能晃得人眼睛发晕的奢华布置,都能让人知道里面的人绝不是寻常有钱商户这么简单,有点眼界的人都不会惹上这样身份不明的贵人。

所以尽管前往京都的官道上有这么一座移动金库,倒也一路平安,没人敢上前打劫。

淡雅的熏香弥漫在整个马车内室,厚厚的毛毯铺在车里,正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刚刚泡好的浓茶,还在飘着热气。

斜躺在上面的宁渊无聊的翻着手里的孤本,打了个哈欠,神情看上去格外疲乏。

“清河,我们走了多远了?”

“还不到一半路程,小姐,要不就让年俊跑快点,这样最多两日就到京城了。”清河看着她家小姐困乏的样子,怎么都不明白一向无所不能的洛宁渊居然会有这么个软肋——晕马车。

如今也只有这么个速度是洛宁渊能受得了的,但这种堪比步行的赶路方式却无限延长了旅程,从禹山到京城快马不过三日距离,他们慢悠悠的行了五日,才堪堪走了一半。

马车外执着缰绳的青年脸色黑得可以滴出墨来,什么跑快点,当他是畜生了不成?

宁渊对清河的提议不置可否,重新翻起手中的古籍来。她也知道只要受一天罪便可结束这漫长的马车折磨,可在她的世界里,还从来没有‘将就’这两个字,更何况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慢慢来吧,我不急。”

您当然不急,急的是早就快马赶到京城的凡叔,要不是每日汇报行程回京,他恐怕会以为小姐您又歇了进京的心思。

清河看着马车里堆成小山的书籍,脸皱成了一团:“小姐,您一向不看这些野史,最近怎么……”

宁渊把一本翻完的书合上丢在一边,又重新换上一本,翻了个身,眼角挑了挑慢悠悠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她根本就跑错了地方。

刚重生的时候,她翻看过大宁开国史,知道如今的年代后便不再关心一切,包括隐山和五百年前大宁建国后那些人的结局。毕竟五百年过去,哪怕她是墨宁渊,也无法消除时间鸿沟带来的违和感,她必须提醒自己,她只是一个过客,就像五百年前入世历练时一样。

不过,当野史和正史上记载的历史真正呈现在她面前时,除了啼笑皆非,老实说她找不到第二种感觉。

传说五百年前,隐山墨氏一族墨宁渊入世,适逢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巧遇了草莽英雄封凌寒,惜其志,便留在他身边助他成就大业,更是倾尽全力为其建立了大宁王朝,建国之初,封凌寒甚至当着满朝文武许诺,大宁王朝元后非墨宁渊莫属。

传说她为中宫之主后独自游历,后消失在东海之滨,从此踪迹难寻。

传说宁太祖为她创立国号,为寻她踪迹踏平东海,为她一生中宫悬居,征战天下,病死壮年。

这样的传说很多很多,多到洛宁渊还以为只有她自己经历了不同的时代,明明不过是一场下山必经的历练,到了天下众人眼中,却成了救世开国之举,明明不过是选择了最快的完成办法,却成了辅佐倾心之义。

世人皆知隐山之主极少入世,入世便搅得天下大乱,可却不知对隐山的人而言天佑大陆的历程仅仅只是一场历练的——棋局。

隐山墨氏一族若想下山就必须完成第一任隐山之主置放在暗谷里的试题,里面的试题千奇百怪,简单到一日便可完成的比比皆是,复杂到需数十年之功才能做到的也有不少,而她当年,只不过是正好抽中了辅佐开国这个不讨喜的试炼题目而已。封凌寒于她而言,不过是恰好遇到的人选罢了。

她一向疲懒,选择了就不再轻易换人,大宁王朝的建立她确实出过力,可要说功比太祖,却也太过妄言了。

马车仍然慢悠悠的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宁渊枕着隽彩湘绣的软枕沉沉的睡去,手里握着的古册慢慢掩上,一如当年那些被埋藏的真实历史。

五日后,这辆奢华耀眼的马车终于驶进了京城城门,只不过它去的方向却不是洛家昔日在京城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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