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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因缘

作品: 一生一世一双人:古言小说必读经典 |作者:星零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21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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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渊靠在马车里,难得的稍微坐得端正了一些,连那素来极深沉的常服也换上了鲜少穿的白色,硬生生的多了几分出尘之感。她拖着头,眼垂着仔细翻着小案上的纸张,神情认真而……郑重。

叶韩坐在她对面,神情冷硬,小案上杯盏里飘荡的热气盘旋上升,遮住了他若隐若现的神色。百里询瞧着两人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虽极力的摆正坐姿,但不消片刻便又恢复吊儿郎当的神色凑到宁渊身旁。

“宁渊小姐,我们这是去哪?”今日拉着叶韩才刚入洛府便被堵在门口的清河逮了个正着,直接被丢上马车后就一直行到现在,要说不好奇还真是不符合他一惯的心性,更何况花了几天时间才让宁渊打消了重新为他择妻的念头,放松一下心情倒是不错。

不是他不领情,而是坐着的女子选择的标准实在异于一般人,就凭那句‘好生养’便足以让他对选出来的人望而生畏。

“观人。”宁渊抬了抬眉,淡淡道。

观人?百里询神情一愣:“什么人?”

虽然认识不久,可他也知道宁渊那个能躺着决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性子,他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人是需要她亲自跑出来看的。

“宁渊小姐可是要去看看那端王世子?”叶韩端着杯子抿了一口茶问道,脸上多了几分促狭。

宁渊放下了手里拿着的纸张,眼一抬便朝叶韩望去:“关他何事?”

叶韩颔了颔首,眉一弯,平时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浓浓的笑意便溢在眼底:“这方向看着就是去北叶园的,今日那里京城仕子云集,端王世子听说也会出席。小姐想必也听到皇城里传来的消息了,想去瞧瞧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端王世子封允素来便有仁厚美名,再加上容颜秀美,倒是不用格外打听……”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入宗室了?”宁渊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打断了玄衣男子的唠叨,一双眼肃了起来。

叶韩微微一怔,声音便低上了少许:“洛小姐,你该知道天子之言如九鼎之重。”

他这声音虽低沉,但神情却是十足的郑重,就连一边欲说些什么的百里也乖乖闭上了嘴。

能让宣和帝将那废婚的圣旨颁在赵家,还能让皇帝对洛家在赵、方两家大婚之日送去的贺礼视而不见,洛家一定也拿出了足以媲美做出这些事的代价。

如今宣和帝欲再度赐婚绝对是安抚招拢之举,若是再次拒绝,那洛家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不会少。

宁渊瞧两人眼底的担心和郑重,眯着的眼便舒展开来,她朝后靠了靠,神情越发慵懒,慢慢道:“我不是去看他的,况且这端王世子我……”宁渊思索了良久,才堪堪在脑海里找出这么一句拒绝的话来:“瞧不上。”

她说出的话随意而散漫,就像‘今日天气如何一般’自然,百里询朝她望去,显是被这话弄得有些讶然。那到底也是王府世子,人中龙凤,连面都没见到就瞧不来,难道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想到上次凤华宴时宁渊的举动,百里询转过眼朝身边的友人看去……

叶韩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的朝着宁渊的方向望着,神情同样讶异。

堪堪斜坐着的女子额边的碎发从绾好的绿簪里零落的散出来,轻轻晃荡着旋了几个圈分外写意,白色的常服划过马车里铺陈的毛毯,明亮的色泽把平时的深沉瑰丽生生染上了几分润然的深邃静美来。

他眼底沉然的瞳色骤然一深,毫无自觉的坐直了身子,似是不经意的道:“瞧不上?那你瞧的上什么样的?”

他这话问得有些失礼,连百里询都微微讶异的朝他挑起了眉,果然猜得没错,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渊显是并不觉得他这话有什么不妥,朝后侧了侧道:“我的夫婿……那自然是要极好的。”

极好?那是怎样的好?

叶韩和百里眼底俱都浮起一丝疑问,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对面坐着的女子已然抬起了眸,极是自然的加了一句:“至少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叶韩拿着杯子的手一抖,里面的茶水便滴在了雪白的毛毯上,晕染出几许杂色来。百里询马上低下头,眉角一抽一抽的,像是没听到对面坐着的女子突兀说出的话一般。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尚在闺阁的大家小姐心底大多都会让老天爷保佑让自己遇到这样的如意郎君,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由对面坐着的女子一本正经的说出来,就硬是变得怪异无比。

况且,这种能称得上是梦想的择婿条件也太过艰难了。

不是没有,只不过天佑大陆几千年的历史里能拥有这种条件的人罕有得都快赶得上珍稀物种了,最近的一个能够得上这条件的还是五百年前的大宁太祖。

当然,看着宁渊一本正经的模样,两人还没蠢得把这话说出来,叶韩努力把端着茶杯的手定了定,顺了顺神色,似是有些艰难的道:“小姐可以稍微降低一下……择婿标准。”

宁渊眼底的眸色听得这话却慢慢沉寂了下去,她拂了拂额角,似是带着几分缅怀的怅然轻轻开口:“入世之际,家中长辈曾有此言,恕难从之。”

她声音淡淡的,但却偏偏带了几分誓当如此的理所当然。

百里询愕然的抬头,眼中便有几分不相信,最近入得洛府,那洛管家看他和叶韩的神色那简直就是慈爱的不得了,完全一副对待上门女婿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提出这种条件?

叶韩虽表情未变,但眼中的怀疑倒是和百里询的一般无二。

宁渊看他们的神色便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嘴微微翘了一下倒也不再继续开口。

这话的确是长辈所言,只不过却是五百年前隐山上任主人,也就是她的师父墨显言当初在她下山时交代的话。

隐山之人虽性格乖戾、狂放不羁,但一向极为尊师重道,即是答应了墨显言,那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择婿自然就要按这个标准来。

只是,宁渊忘了,墨显言说这话的时候是五百年前。

那时候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确要有倾世之才才能入得了隐山的眼。

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北叶园门口,清河从外面掀开了帏步,看着里面神情各异的三人道:“小姐,我们到了。”

宁渊闻言挑眉便下了马车,百里询看她足下生风行得极快,想起马车里那些勾勾画画的资料,心底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一双腿便定住了不动朝前喊:“你若不是来看端王世子,那来这干什么?”

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宁渊回过头,素手拂了拂清河刚给她披上的纯黑披肩,那神情说不出的踌躇意满:“清河说这些文绉绉的诗会京城女子最喜来,既然你说光凭画像瞧不准,我们就来见见真人。”

她说完便朝前走去,百里询愣在了当处,青色的长袍随着风摇摆起来,纤细的身板摇摇晃晃的,即便是温煦的暖日也有了萧索的意味,他呆滞的转过头,看着明显一副好奇表情的叶韩,手颤抖的指向前面:“我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明明是疲懒无比的人却偏偏对这件事格外坚持。

叶韩转过头,看着哪怕是在南疆千里染血战场上也不曾变色的百里,又把目光放在了那慢慢走远的白色颀长背影上,眼底浅然划过极深的笑意。

看来有什么事他错过了,不是吗?

北叶园建筑多显江南风格,亭台楼阁,回廊立影。格局修葺得优雅婉约,园子中央有个小水池,里头养的锦鲤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便让园子多了几分生机,再加上潺潺的活水从外头引进来,就更是平添了几分写意。

回廊深处有一高亭,正好可观得园中风景,宁渊一行从另一条路进来的时候,年俊已经守在了这里。

他走上前接过清河从宁渊肩上解下的披肩,把手中刚刚重新整理好的东西铺在石桌上。

里面的石椅看着便不是很舒服,冷硬得紧,宁渊皱着眉坐下来,看着后面磨磨蹭蹭不肯进来的百里,一双眼便眯了起来。

显是这一眼极有用,百里快速拖着叶韩走了进来,如丧考妣的拉着叶韩小声恳求:“叶韩,帮帮我,劝她一下。”

“那你是想娶婉阳……?”叶韩随意的坐在了另一把石椅上,听得前因后果后慢慢问道。

百里询一愣,摇了摇头,眼底便浮现了几许愁急:“不,我不想娶。可是……”他定了定神色,神情郑重起来:“她未进过京城,一直在禹山上住,恐怕还未真正明白什么是帝王之怒,若是他日我抗旨势必会连累她。”

不管是多么尊荣显贵的氏族,在这个时代对皇权的畏惧尊崇都是从小便被根植于心底的。就连一直被宁渊刻意引导的清河和年俊都做不到完全视皇家为无物,百里询就更是做不到了。

在他眼底,宁渊虽强势,但到底也只是洛家的一个闺阁小姐,纵使霸道狂妄了些也只是因为常年居于禹山而不懂世情罢了。

况且他醉心于研究,论到观人本事自是不如从小便生存于皇宫的婉阳和时常出入战场的叶韩。

对他而言,宁渊只是一个女子,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以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又岂有臣子反对的份?

叶韩瞧他神色真的着急,摆摆手抿着唇笑了起来,薄薄的唇角侧着看去有些隐约的莫测,他伸出手在石桌上敲了敲:“你知道前几日赵、方两家大婚洛府送去的贺礼了?”

“知道,传闻说那贺礼摆满了整条街道,是当初洛老将军为孙女准备的嫁妆。”百里询往宁渊那瞅了瞅,不明白为何叶韩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他回答的声音却明显低了一些。

“不是传闻,是事实。”叶韩单手在下颚处撑住,神色赞叹起来:“那红妆也可算是足以倾城了。”

“是很解气,可是也实在是太便宜赵然了,就算是富贵人家几世都……”

“没有人会白白浪费这么一笔财富,除非是……”叶韩打断了他的话,朝坐在旁边的女子看了一眼,见她脸上不知何时染上的笑意,慢慢的道:“有足以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的资本。云州洛家,你到底知道多少?”

百里询一愣,慢慢的摇头。他只知洛氏一族在云州经营了数百年之久,到底已经强到了什么地步,还真是不知道。

叶韩低下头,同为军武世家,若论声望和掌控力,岭南叶家恐怕都有所不及。

“况且,你以为送去的嫁妆是些什么东西?”

“不外乎是些家族传世至宝……”

叶韩摇了摇头,嘴角一抿道:“洛家的军功足以换得异姓王的勋爵了,但我朝历来无此封号,所以数朝来宫里赏赐的东西就不少。”

“你是说……?”百里询诧异得朝宁渊看去,声音微微高了起来。

“我猜那摆满官道的紫金妆盒里装的全是历代皇室赐下的御赐物品。”

皇家历来便对勋功卓绝的氏族颇为优待,但这种荣誉也极难获得。就算是传世几百年的氏族家里的御赐物品也不见得有多少,况且这种东西一般被赐下后便直接供奉进了宗祠,以此显示受封者对皇家的尊崇和感恩。

洛家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大宁王朝的一株奇葩,别的世家至少还有起伏荣辱的曲折,但洛氏一门却一直延续得很好。这一门每代总会出几个悍将,牺牲劲一代比一代足实,所以每一代帝王对洛家都是极力安抚和厚待的,传到了洛宁渊这一代时,积累的皇室赏赐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洛老将军不会把这些当做孙女的嫁妆,可是洛宁渊却没有这种顾及,那送到赵府门前的皆被她换成了御赐之物,无一例外。

虽同样是价值连城,但却是赵府接了就必须要日夜供着的东西。

如鲠在喉,永远无法真正释怀。

百里询侧着头看着宁渊额边静静垂下的发丝,通透的玉簪别在发间慵懒而别致。她抬眼朝这边看来,茶色的瞳孔愈发深沉,淡淡一笑,宁静而优雅。

还真是好气魄,好手段……

他缓缓转过头,心底的那份焦躁和担心竟慢慢隐去,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和倨傲张烈开来,百里询轻轻抿住嘴,听到旁边坐着的叶韩最后冷峭的收声。

“除非大宁亡国,否则那些东西就只能永远摆在赵府的宗祠里。”

这句话带着淡淡的回音,在安静的凉亭里格外冷冽,叶韩投在宁渊身上的眼神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感叹,他眉角微微上扬,冷硬的眉角似是更加柔和了几分——这样的女子,若是带回南疆……

叶韩一愣,像是惊讶于心底陡然冒出的想法,眸色骤然深了起来。

下面的园子里渐渐开始有仕子进来,回廊里也聚集着不少闺阁小姐,只是隔得稍远,不太好看清,宁渊朝百里摆摆手,神情焕然:“你自己来看看。”

她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在给自己挑儿媳妇一般。

百里垮着脸,磨磨蹭蹭的踱过去,看着下面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大家小姐,陡然转过身朝宁渊道:“我不喜欢她们,就算是娶婉阳也算了,我认命了。”若不是婉阳看上他,他还真是没这些麻烦。

宁渊笑了笑,不慌不忙的指着旁边的石椅:“坐。”

处在叛逆期的少年总是有些别扭的,顺着来就行了。

百里马上坐好,一副殷切的模样。

“你喜欢什么样的?”既然这些小姐他都不喜欢,那就直接按照他的喜好来找便是。

百里询眼珠一转,朝下面坐着的小姐们看了一眼,只要是和她们不一样就行了吧……

“呃,不要扭扭捏捏的,大方些就好,文采什么的不需要,最重要的是……”百里询想到那日突然从书房里射出的毛笔,鬼使神差的说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懂点武就更好了。”

他这么一说,亭中的三人一愣,齐皆朝站在一旁拿着糕点使劲往嘴里塞的清河看去。

不扭捏,不要文采,懂武功……没有比眼前的这个更合适的了。

宁渊转过了头,讶然道:“原来你喜欢的是清河。”她这话一出口,清河手里的糕点直接掉到了地上,喉咙里还没咽下去的部分卡在了里面,使劲咳嗽起来,脸一下变得通红。

当然这种状态绝对不是娇羞,她恨恨的朝百里询瞪了一眼,挥了几下拳头。

百里愣愣的看着咳嗽的清河,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要说不是那就得在下面的女人里选一个,要说是就得……

他朝亭下看了一眼,突然伸出了手:“看,是端王世子封允。”

他这话题转移的极为失败,宁渊略带深意的朝他看了一眼,完全把这理解成被看穿了心思之后的难为情,但还是转过了头朝下看去。

“怎么,你以前见过他?”

“不,端王世子极少现于人前,我只听说过他喜欢穿红色的衣服,随便猜的。”

百里询指的方向站着一个男子,但只能看到背影。绛红的长袍,纤细的身姿,乌黑的浓发,单只看背影,便能感觉到着实不凡。

叶韩看宁渊眼底隐隐的好奇之色,手一顿正准备开口,那男子便转过身来,眼定定的望着这边的方向,嘴角勾了起来。

亭中的几人俱是一愣,百里呐呐的张着嘴,指出的手硬是忘了收回来,清河把喉咙里的糕点咽了下去,喃喃的开口:“好漂亮。”

红衣青年眉目如画,一张脸格外精致耐看,眉角朝上一弯,便带了几许风情出来。

绛红的衣袍套在他身上分外合适,有种惊心动魄的锐利和不羁。

此人若是个女子的话,绝对足以倾国倾城。

叶韩陡然觉得一阵烦闷,正准备转头朝宁渊看便听到了她幽幽的声音:“这就是宣和帝为我找的夫婿?”

她问得很轻,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甚至听不出喜怒。

百里瞅了瞅她的脸色,又看了看友人沉下的神情,摸了摸鼻子没有出声。

那男子只是望了一会便转开了眼朝别处走去,飘飞的衣摆处勾着的四爪蟠龙仿似也被带着飞扬起来,只是隔了很远,并未有人瞧见。

“怎么,如此姿容,宁渊小姐不满意?”叶韩调整了一下坐姿,状似无意的开口,一双眼却直直的盯着对面那女子脸上的神情。

若是一般的女子,他这么问就等于是坏了人家闺阁小姐的清誉,但显然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觉得宁渊在意这个,果然,被询问的女子摸了摸下颚,陷入了沉思。

叶韩看她迟迟不开口,眉微微紧缩,连身子也不自觉的紧绷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焦急和烦闷,他一边诧异于自己的紧张,一边眼都不眨的盯着宁渊。

除了宁渊,亭内众人都意识到叶韩的不对劲,但都默契的选择了沉默。

杯盏划过,清冽刺耳的声音突兀的在亭内响起,宁渊回过神来瞧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愣了愣:“怎么了?”

“小姐,您瞧上那个端王世子了?”

宁渊皱皱眉,道:“怎么会?”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宁渊不耐烦的摆摆手:“我都说了我的夫婿至少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况且他比起我见过的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至少当初的百里和封凌寒就不是这个男子能比的。

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感觉传闻中颇有谦厚之名的端王世子实在是和现实过于大相径庭了。

皇家的人都不是简单的,还是把百里的事尽快解决了的好,宁渊转过头朝百里和清河看去,眼中便带了几分欣慰。

亭内的人听得这话,都不自觉的朝叶韩望去,清河抿了抿嘴,笑了起来。她家小姐还真是的,喜欢就喜欢呗,还偏偏给说出来了,谁不知道她下了禹山还只对百里那个小子和这位岭南的少帅稍微亲近一些,百里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

“让开,小爷我要上去,你们也敢拦着,反了是不是?”

亭子下面由侍卫守着的地方传来一阵叫嚣,声音清朗,但却跋扈嚣张得紧。

百里听到这声音,暗道‘不好’,猛然站了起来。

下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园子里不少仕子开始朝这个凉亭看来。宁渊朝坐立不安的百里询看了一眼,朝年俊摆了摆手。

年俊点头走了下去。

“哼,知道小爷厉害了……不用你们扶,小爷自己上去。”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年俊想是还没殷勤到要把那人扶上来的地步。百里的头愈发低了,双手交在一起使劲打着结。

从这声出来,一直到宁渊抿了两口茶,连姿势都换了几个之后,那嚣张跋扈的人还是没有出现。她一向耐心不怎么好,待她不自觉的敲了石桌两下后,眼便沉了下去。

不过十几个台阶而已,就算是爬,也该爬上来了。

百里询明显察觉到宁渊脸色不虞,但仍然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事不关己模样。叶韩瞧他那样似是猜到了是谁,眼角淡淡的浮现了几许笑意。

半盏茶后,一团碧绿的球状物体终于出现在了凉亭入口处。清河倒吸了口气,终于不负众望的再次让糕点卡住了喉咙,年俊跟在那物体身后,像是忍无可忍的快走几步绕过他飞速移到宁渊身后。

看他行走的步伐,宁渊总算明白短短十几个阶梯为何用了半盏茶时间,缓缓向里移动的球状物体行走的速度真的和爬差不了多少,甚至更慢。

圆滚滚的身材,圆溜溜的眼睛,整个人都成球状,许是见多了容颜俊俏的少年英豪,这突兀出现的不明生物让整个凉亭内呈现出一阵诡异的安静。

绿衣胖少年扑哧扑哧喘了几口闷气,脚一软差点倒在了地上,他朝里望了一下,一口白牙便明晃晃的亮了出来:“百里,我就说嘛,整个京城还有人敢拦我,果真是你!”

他的声音欢快而清脆,若是剔除掉那实在令人汗颜的身材和一身绿油油的衣服,倒真是有几分朝气悦耳。

可是,无论是君显龙威的洛家小姐,还是英姿勃发的岭南战神显然都被这少年选择了视而不见,他站定后迈着短腿朝百里询奔去,眼底骤起的亮光就像饿狼见到了肥肉一般。

尽管他自己更适合担当这称呼。

百里询勉强稳定心神的站起身,在绿衣少年扑到在他身上前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干涩而艰难:“封皓,好久不见。”

但无论上看下看,他还是一副温文尔雅,翩翩浊世的大家公子模样。

封皓见他这模样,眼底的光亮又盛了几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的停下了冲刺的速度把衣摆一掀,眼直勾勾的望向前方,手摆出个合适的弧度朝百里询拱手道:“百里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让愚弟心生向往。”

他这动作和刚才百里询的一模一样,但一个做出来丰韵神朗、温文尔雅,另一个就真的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果然,百里询额头抽了抽,躬着的手颤了又颤才道:“过奖过奖。”

少年一听,眼弯了弯,顿时便只剩下一条缝,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园子其它地方望去,一看才发现亭内有其他的人,随即朝叶韩的方向颔了颔首,十足的高贵卓然,泠然不侵。

百里悲哀的转过头,一副不堪入目的痛苦状,明明教过他这种神情应该在遇到大家小姐的时候用的,怎么还是拎不清!

宁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百里询和这少年的神色,手撑住下颚嘴角勾了勾。

这样的好戏可不常有,尤其是看起来百里对这不明生物还完全没辙。

以他的性格,就连见到婉阳也不过只是点头而已,这少年能让他这般相待应该也不简单,姓封,这是哪位宗室子弟?

只不过,不管是哪家的子弟,能养成这么一副模样还能到处显摆的,那家的长辈还真是承受力极强。

封皓似是感觉到身旁的目光有些焕然,转眼便朝宁渊那方向瞧去。陡然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睁得极大,一颔首间肥硕的身躯便直直的朝宁渊奔来。

百里看他猛然变换的神色立时就想拉住他,但显然小身板力道不行,双手伸出只堪堪拉住了那绿油油华丽长衫的一角。

而封皓奔向宁渊的速度,就算是称之为足下生风也不为过。

想是见识到了封皓之前的速度,他这陡然爆发的力量让亭内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封皓已经站在了宁渊面前,一双肥嘟嘟的爪子直接朝宁渊放在桌上的手伸去。

宁渊一愣,本想拨开的瞬间却在清晰的看到少年模样的时候犹疑了一下,说实话,封皓长得不差,就算是肥硕的肉堆在脸上仍能从那里面瞧出几分清秀和俊逸来,再加上这容貌有些面善,等宁渊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被握在了一双感觉起来很有肉感的手里。

她朝那手望了一眼,升起的第一个感觉居然是:肤酯若凝,吹弹可破,这双手甚至比一般的大家小姐还要保养得好些。

然后她抬起头,就看到那绿油油的一团离她只剩一尺的距离。

“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小生见之心喜,不知可否告知家门,我不日定当过府迎娶。”

亭内一阵抽气声响起,所有人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定定的看着那两双握住的手。叶韩瞧着那方向的眼猛地一沉,手上握着的瓷杯就裂开了几许缝隙来。

“哦,我想起来了,小翠上个月当了我第十八房妾室,你就当我第十九房吧!祖母说了,小爷还不到十六岁,取不得正妻。”封皓的双眼滴溜溜转了几下,像是努力思考到底是第几房后眯着双眼说得很欢。

宁渊还来不及惊讶,便被少年随后的一句话愣在了当处。娶她过门?还是第十九房妾室?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墨宁渊活了两世,还真没有人敢对她说出这种混账话。

手仍然被握得很紧,封皓甚至还趁宁渊恍神之际摸了两把,宁渊的脸色有些奇妙,运气一震少年便闷‘哼’一声吃痛离开,显是她脸色很是诡异,封皓瞧着也不再上前,而是转过了头委屈的朝百里询问道:“百里,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还真是泼辣的紧。不过……”

他话锋一转,抖擞了两下肥肉笑了起来:“我喜欢。”

‘硼’的一声突兀响起,在安静的亭子里极是刺耳,叶韩手里的杯子已经掉在了地上,碎片还在滴溜溜的打着转。

百里询像是突然被这声音惊醒一般朝宁渊看去,白衣女子仍是慵懒的坐在石椅上,但眼底的眸色却淡了下来,那神情显然是发怒前的先兆。他心底一抖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封皓已经被清醒过来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的年俊提了起来。

几百斤的重量,就这么一颤一颤的在亭子里晃荡,百里低下了头肩都笑得抽了起来,不能怪他,这小子该被这么招呼一下,祸害了他十几年,总算解恨了。

封皓起先还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年俊,等他感觉到自己变得轻飘飘的而且还离那个漂亮得一塌糊涂的小娘子越来越远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的窘况。

突兀的,一股热血直奔他头顶,不是怕的,而是怒的。在大宁居然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定神朝前面看去,一双不带感情的黑眸便直直的落入他那细小的眼帘里,那里面的杀气让他打了个冷噤,封皓虽然笨,倒也不傻,马上扯着喉咙开始鬼哭狼嚎:“百里,快救我。”

似是觉得喊这么一句颇失体面,等回过神来时他便开始对年俊色厉内荏的喊道:“你居然敢提小爷?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抵古往今来的草包都喜欢在充门面的时候喊这么一句,当然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

这句话进到宁渊耳里,更是让她眼底的怒气升腾了几分。

居然敢说娶我当小妾,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没头脑的纨绔子弟她见过,比猪还蠢的纨绔子弟她也见过,但比猪还蠢的甚至跟猪形似的纨绔子弟她还真是没见到过。

宁渊挑了挑眉,看那绿油油的一团着实碍眼,正准备让年俊把他提下去却被陡然出现的声音打断。

“把他放下。”冷硬的声音带了点倨傲突兀的在凉亭里响起,封皓一听这声音皱着的脸马上舒展开来,肥短的四肢在空中使劲划拉。

“九叔,快救我。”

红影飘过,衣袂翻飞。

瞬息间,刚才年俊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影,鲜红的衣袍,长曳极腰的黑发,倾国倾城的容颜,分明是刚才在园中的那个男子。

年俊已经退到了宁渊身后,而那几百斤上下的胖少年仍是稳稳的被他提在手里,固若磐石。

红衣青年轻咦了一声,伸出的手一顿,眼皱着顺着那方向朝年俊望去,这一望便看到了眯着眼拖着下颚盯着他的宁渊。

深沉得如暗夜一般的眼眸,似是带着强大的凝视让他本欲上前的身子定在了当处。

那女子只是坐在那,白衣常服,却让他在一瞬间忆起了皇城顶端那极是耀眼尊贵的明黄锦袍。

一样的夺目和高不可攀。

红衣青年神思一愣,手收回道:“你是何人?”他转过头瞧见一旁站着的百里询和坐着叶韩,眼里便带了几许恍然:“百里询和叶韩既然都在,那你就是洛宁渊?”

他挑眉的样子甚是好看,只是微微一动就似别有一番风情。

看他这模样似对坐在亭里的人极是熟悉。百里询和叶韩见他开口便指出两人身份也是一愣,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皇家的事素来就不是什么秘密,洛宁渊即将嫁入端王府想必也是众所周知,人家未婚夫婿调查调查未婚妻平时的交友情况也不足为奇。

只是两人的脸色都不免带上了几分尴尬,毕竟定了婚事的女子是严禁和外人见面的。

虽然还未下旨,但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叶韩拂了拂衣袍,把座位朝着宁渊的地方挪了一个,这样一来,红衣青年正好就站在了他们两人的对面。

百里询张大了嘴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真强,当着人家未婚夫就敢硬抗,岭南战神还真不是吃素的。

红衣青年眨了眨眼,里面浮现一丝意外但又马上消散。

宁渊好似对此毫无所知,对着红衣男子把手朝着另一把石椅指了指,道:“坐。”

那人一愣,像是不敢相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种盛气凌人和理所当然的话,眉一皱就要呵斥,话到嘴边瞧了宁渊一眼又压了下去。

在其他人眼里,这当然就是端王世子想在未婚妻面前留个好印象了,要不然哪家的世子受得了这种脾性的女子!

“不知小侄有何事得罪小姐……?”

想到身后被悬空的一团,宁渊神情顿了顿,眼底现出一抹凛然,而封皓不知是被年俊的身手吓坏了,还是知道惹错了人,从听到宁渊的名字后整个人便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状态,悬空的胖脸红彤彤的一片,小眼偷瞥了宁渊几下又极快的缩了回去。

那眼神,缠人可怜得不得了,百里询看他那模样,硬生生的打了个寒战。

“哦,他说要娶我回去做第十九房小妾。”宁渊回得很淡然,神色更是平静无波得紧,但整个亭子的温度却明显降了下来。

自己的未婚妻被侄子调戏,他若想娶小姐,总会发发飙来提升形象吧,清河不自觉的把脚朝前移了两步,开始幻想青年接下来的举动来。

被年俊提在手里的封皓听到这话把自己球状的身子缩得更紧了,红衣青年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准备兴师问罪的神情呆滞的呈现了几秒的空白,他抬头狠狠的朝封皓瞪了一眼,垂下眼道:“这孩子我回去后定会教训,还请洛小姐见谅。”

很平静很正常的举动,清河撇了撇嘴又退了回去。

宁渊摆摆手,神情一转陡然问道:“世上之才,何以才能安邦?”

“将相之才,足矣。”

被问到的人眉一转,随口便答。

宁渊低下头,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闭口不言。百里询看那端王世子困惑的神色,额角一抽头疼起来,这宁渊小姐该不是真的在考较他是否有安邦定国之才吧?刚才这封允没从年俊手里夺过封皓,他就听到宁渊‘哼’了一声,看来还真是对这个未来夫婿不甚满意了。

红衣青年看宁渊神色淡淡,脸也沉了下去,他歉也倒了,莫名其妙的问题也回了。这洛宁渊居然还如此不识抬举,到现在不肯行礼也就罢了,连人也没有放的迹象,他久不回帝都,原以为洛家小姐狂狷霸道的行事只是传言,如今看来还真是尤胜几分才是。

“洛……”等久了的男子猛然站起身,眉一肃就准备呵斥。

“年俊,把人放了。”缩成一团的胖少年被年俊一下子就丢到了封允面前,青年一把拖住他,吃重的后退了几步。

百里询看那红衣青年翻飞的衣摆下处,隐约的四爪蟠龙腾飞欲跃,眼一瞪猛地站了起来,眼角瞄到端坐上处的女子正欲开口,一下子便拔高了声调:“可是宣王殿下?”

一言出,除了宁渊都露出了些许震惊的神色。

当然,对宁渊而言,来的是谁并不重要,但这句话也足以让她把准备说出来的话给沉了下去。

哎,可惜了,本来还想说让他回去多看些书,免得日后被人瞧不上,既然认错了人,还是算了,她的金玉良言也不是谁都能得的!

封显一颔首,颇为倨傲的道:“正是,本王离京数载,原来百里还记得本王。”

百里询点点头,心下腹诽,你离京数十年,鬼还记得你,若不是只有皇子才能在衣服上绣四爪蟠龙,你又是唯一没见过的皇子,还真猜不出来你是谁。

叶韩听得这话,也站起来朝封显行了一礼,神色冷硬。封显受礼后看着仍然岿自不动的洛宁渊,眉挑了挑没有出声,拉着封皓就准备下去。

哪知那胖少年定在了石桌旁朝宁渊的方向看去,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想是忆起了刚才封皓的不良前科,年俊一步就挡在了他面前。

封显朝年俊瞟去,看他毫不躲闪,压下了怒气拖着封皓便走。绿衣少年眼角含泪,一副扭捏濡沫的朝宁渊望了几眼,又看了看挡在前面的年俊,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宣王走了出去。

“原来不是端王世子,百里询,你嘴里净是些瞎话,差点让小姐丢了大脸。”清河撇了撇嘴朝还站着的百里瞪了一眼,满脸鄙夷。

百里询自知理亏,讨好的朝宁渊笑笑,小声的开口:“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回来了,宣王十岁时离京随军驻守东界,算起来也有十来年没有回京了!”

东界?这是什么地方?宁渊挑了挑眉没有开口,转过头朝园子里望了一眼叹道:“那些小姐都走光了,百里,你是真的不准备再挑了?”

百里询听到此言心下大喜,忙不迭的点头。

宁渊瞧他那神色,也很是满意。看来还真是喜欢清河,连那些小姐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叶韩朝已不见人影的凉亭入口看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转过头对宁渊道:“既然人已经散了,那我们回去吧。”

宁渊点头起身准备走,叶韩快走两步从走过来的清河手里接过披风,极自然的走上前。清河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百里询拉了开来,少年朝他挤眉弄眼,她也完全没看见。

叶韩定定的站在宁渊面前,双手绕过她白皙的后颈,披散的黑发被他轻轻拂到耳后,纯黑的披风极自然的被他系在了身上。

俊逸挺拔的男子抿着唇,一举一动笨拙而小心,宁渊抬起头,便看到了一双极熟悉的眸子,漆黑沉寂得像是划过了千年的静谧和守候。

神思微微恍然,等回过神来,青年已经站在了离她半步的地方,手微微倾斜,姿势凛然。

她低眉苦笑,手极快的划过指尖,还是没办法对着这张酷似封凌寒的脸无动于衷,只不过……

宁渊抬步朝下走去,行到半路便见园子里那一红一绿的身影还在奋力纠缠,那胖少年显是使劲朝着这里望,红衣青年拖都拖不走。

宁渊一下便想起了那双肉腻腻的肥手和绿豆大小的眼睛,心下一沉。

毕竟也是皇室子孙,听他对封显的称呼显然还是个尊贵的主。实在是对隔了几十代的封家子孙腻歪的紧,宁渊皱眉叹道:“这到底是谁家养出来的,怎么这么个德行!”

走在后面的百里脚一崴,四周看了看低眉顺眼的道:“说起来,他姓洛。”

这一声回答比什么金玉良言都顶用,宁渊转过了头,望着百里的眼底浮起浓浓的荒谬和不可置信。

因为谁都知道,大宁贵族姓洛的,仅云州洛氏一枝,别无分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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