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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得了些空闲,容祈去慈安堂,见且歌在尼姑庵竟也就这样住下了,挑水劈柴的差事也担起来了。容祈不知道这对且歌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其实人生有点磨砺未尝不可,只是那被磨砺的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就有点看不下去。
他默默地帮她做些小事,除此之外他还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做点什么,如果且歌当真想求个心里平静,那他便也这样平静地看着,直到平静足以抹去那些不大美好的波澜,直到他们可以心平气和地把误会说开的时候。在这之前,他确实不敢轻举妄动了,生怕再一个错手增了新的麻烦。
他偷偷饲养小玮,调教它更多身为狼该有的本事,且歌身边已经没了吟风,而他无法保证自己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纵然小玮一只狼做不了保镖,通风报信的本事总是该有的。而他,也只能将想给且歌的那些照料,分担在小玮身上。他温和地同小玮说话,巴望着等待着同且歌冰释前嫌的那一天。
他在慈安堂外默默开垦一片花园,种满蒲公英,盼望着她在寂寥时看一眼,让她眼底愉悦。他用心守候,呵护自以为同她有关的每件事情,包括呵护顾且行的江山。
等来的,却是在蒲公英海,她依上了旁人的肩膀。
那一刻,容祈躲在树后,头枕着树干轻笑。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也不知道怎么样对且歌才是最好的,是不是她跟自己在一起真的不大合适,因为他这个人太复杂了,复杂得连自己都看不清。是不是顾且行那种坚定纯粹的方式,才更适合且歌一些。
他听天由命,静静看着守护着,如果这样她能平静能快乐,他愿意守候到自己不想再守候的那一天。只是在那之前,他会仔细盯着顾且行,如果顾且行没那个本事把且歌珍藏起来,没那个本事保护她,乃至敢伤害她,他一定会出手,当仁不让。
他对顾且行说,这世上只有容祈能伤害且歌,这是个毒誓。
顾且行想给且歌一个温房,其中没有动荡。那也是容祈的愿望。而顾且行自己,其实就是个自顾不暇的人,江山不稳固,他怎么能全心全意去保护且歌,容祈决定帮他。
他洗去了身上象征复仇的痕迹,洗去母亲他们强加在他身上的负累,他一身轻松,打算干干净净地为自己而活。他和秦子洛分道扬镳,他帮顾且行出谋划策,他在顾且行失踪之际,帮且歌解围,他私下去娇华殿找到清君策代为收藏。
然顾且行终究没那个能力护住且歌,当那日他听说且歌主动要求见他的时候,容祈高兴坏了,简直有点幸灾乐祸了。他等了这么久,几乎就是在等顾且行出现纰漏。
容祈能猜到且歌会拿什么和他做条件,而说白了,其实顾且行没有做什么大事伤害且歌,不过是期望她顶个罪罢了。且歌这样固执的,不惜想到委身容祈这样的烂方法,都不肯帮顾且行分担这个困难,容祈认为,这足以证明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其实非常的脆弱。且歌对待顾且行,从来就没有她所期望表现出来的坚定。
他曾一遍遍告诉自己,也告诉他们,如果顾且行不行,且歌就只能是他的。
他不能再懦弱下去。
新婚,不美好的洞房,不和谐的夫妻关系,不说话的且歌。
因为过于细心,很快他便发现了且歌的异常,她似乎对吃完全没有兴趣。她一个逛大街走到哪吃到哪的人,对吃竟然一点激情都没有。他做了次尝试,命人在烫里加了好多好多盐,两个人分别盛上一碗,他看着且歌毫无反应地吞咽,若无其事地咽下了碗中齁咸齁咸的热烫。
之后他每天都看着她吃饭,在饭菜里加各种怪异的佐料刺激她的味觉,她竟然始终毫无反应。当容祈知道,且歌是从他那次诈死开始便成了如此,心中的自责惹得他差点掉了男人泪。他究竟是干了什么,能把好好的一个姑娘折磨成这样,口中无味,心中当如何灰败死寂。
她那么恨他,咬定了不属于他的贞洁,喝醉了酒将他当成别人。很早便看出她在演戏,容祈那天根本就不想动她,可她演得那么投入,他只能配合,心里揪成一团。他说他不会再动她了,既然她这么的不情不愿,他也不再勉强。
他们都是后知后觉的人,许多事情莫名其妙地干了,然后发现每每都晚了那么一步。
她怀孕,她打胎,她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容祈不在乎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他只是看着且歌为了保这个胎,那般的痛苦,他恨不得受罪的是自己,他看不下去了,宁愿让且歌再恨自己一点,这个坏人他来当。反正她已经恨自己,恨到这个地步。
当她留着血依偎在他怀中的时候,她有多疼,他心里就有多难受。容祈是也是有心的,那些恶毒的话当真伤不到他么,只是因为出自她的嘴巴,他才能一而再的忍受。可终究,他们一起杀了他们共同的骨肉,斩断了这本该最紧密的联系。
他们这样彼此折磨,到底图的什么,又能得到什么。
顾且行要他驻守塞外,他想这样也好,分开之后,彼此都好好想想。他也想想,自己究竟还能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办法,他到底想怎么样。容祈对且歌的执着,曾经差一点就到达极限,那段时间他赌气似的,不去想她,不去刻意联系她。他在信中对她只字未提,因为他不知道能提什么。轻飘飘一句关心,根本不足以表达他满心纠葛的情意。
哪怕是和昔日恩师的爱子作对,他也认认真真地做了,他理解且歌一直以来对顾且行的愧意,她曾经给过顾且行满满当当的希望,然后在他的帮助下,把那个希望的气泡戳破了。那是且歌欠顾且行的,也是他的错误而造成的不必要的亏欠,这个债他来还。
他帮顾且行打仗,帮他守护这边陲疆土,尽心尽力。
想她的时候就绘了许多画像,她的一嗔一笑,她的千姿万态,所有所有都印在他的心里,最纯粹深刻的地方。有时候他多么期望,她能放下对感情太过执着的坚守,来一封信给他,让她也说点好话软话,让他惊喜快乐一次。
可是且歌的心啊,被他们轮番上阵伤得满是疮痂。最初分开的日子里,他们彼此叫着劲,谁也不舍得先低头服软,然后当容祈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身染恶疾。
他简直庆幸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没给过她关心。他不怕死,但面对感情的生离死别,他其实一贯很懦弱。他依旧选择了当初回避和伤害的方式,既然她不要自己,那便不要个彻底。分开吧,散了吧,忘了吧,他也好死个了无牵挂。
听说且歌到了无雁城,他马上命自己私下的人马将且歌抓上乌合寨,先把她关一关,关到死心了,然后送去安全的地方。不要让她知道自己会死,不要她陪自己熬这等死的日子,不要她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直到且歌以那样狼狈的姿态,义无反顾地闯进他的怀抱。那种强大的震撼瞬间给了他面对一切的勇气。他们不怕死,怕的只是生不能在一起。他们连死都不怕,何不好好珍惜所剩无多的相聚。
容祈的一生活得都不太真实,如他所说,若是没有且歌,他几乎不能察觉自己属于人的最切实的七情六欲。那段真心相守,是最快乐真实的光阴,他们之间终于没了误会,解开了所有各自固执吞咽的真相,他们属于彼此。
而且歌终于知道了他时日无多的真相,那天且歌和郁如意给他下情药,他看在眼里,不声不响。当时他并不清楚她们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便想看看她们使的什么花招,他暗自服了舒缓药力的丹丸,然后识破她们要给自己留后的打算。
当时容祈有点生气了,他问且歌,“你就是这么爱我的?”
且歌说不出话来,抱着他哭。心疼坏了,可是还能怎么办呢,这要是等他快死了,在他垂危之际,让且歌看着他慢慢死去,这丫头肯定会受不了跟着去死的。于是他做了个自私的决定,他要找死,他要做战场上的英魂,他不能让她看着自己咽气。
且歌问他是谁下毒,凭容祈的聪明怎么猜不到是顾且行,可他不说,他不希望且歌恨顾且行。仇恨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必要,他们因为仇恨而误会折磨了自己这么久,仇恨的味道他尝了那么深,不能让她再恨了。
古泉汗王治了容祈的病,但是中毒已深,一时不可能完全解除。他一直舍不得让且歌和如意他们看出来,便是在很久之前,他看所有的东西都越来越模糊,那日从战场被且歌抬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他失去了光明,瞎了。可他却没有死。
且歌出嫁漠北,秦子洛为他孤注一掷,他们濒临城下,最后再折腾一把。
幸而他因为方向感不好,从小练就了闭目听声的本事,若非如此,当时且歌从城楼上落下,他如何有能力接到她。有的时候老天爷对他们挺好的,有得必有失,这话一点都不假。
诀别的战场,和一切诀别。
再次醒来,已经不知是何许日月。自失明之后,醒来的感觉便和以往不同,这种清醒并没有安全感。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神智和肢体是苏醒的,缓缓坐起身来,听到窗外鸟雀鸣唱,陌生而平静。
这里是江南,甘霖和甄心居住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没死,也知道是什么东西换得了他这条性命,他本该感恩戴德,却也并不迷恋于苟活的感觉。
甘霖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好歹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对人生在世是不是该有点新的看法。这就有点像是寺庙里老和尚点化红尘迷物,他轻笑着摇头,细细聆听周遭雀鸟和鸣的清脆。
“且歌,怎么样了?”他听了很久,然后问出唯一牵挂着的问题。
甘霖告诉容祈,那被嫁去漠北的是郁如意,现在倒是没听说有不好的动静。但那日决战不久之后,留在皇城的夜枭探子说,宫中死了名神秘的女眷,顾且行难过许久,那人大约就是且歌。
容祈淡淡一笑,轻点头,“多谢照顾,我要去找她了。”
甘霖没有问容祈打算去哪里找且歌,或许且歌的死容祈是不相信的,便是连甘霖本人也希望消息是假的。只是是非已过,他不想管了,他当时会去把容祈救出来,为的是古泉汗王的遗愿,古泉希望容祈可以将他毕生所授的医术流传下去。
这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容祈看不见新鲜的绿,含苞待放的娇艳,但他心中有初遇时且歌的笑脸。那是最缤纷的色彩。
这就够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他的且歌,且歌说她喜欢桑海。他独自来到一处栈桥,除了一只竹笛和风轻云淡的心情,什么行礼都没带。
船家很热情,搀扶着他上船,“公子来得真及时,这是今日最后的船渡了。公子要去什么地方?”
“桑海。”不由得启开一味笑容,他淡淡地与往事尘烟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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