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77txs.com)
117
天高风劲, 鸟雀藏匿在深山里,红衣人的衣袂被山风拂得也沾了凉意。
鲜钰冷笑了一声,好个当兔子当腻了。
她仍是不敢信, 心道莫非那兔子藏起来糊弄她了?
可眸光往四处扫了一眼,仍是看不见一个活物,虽是听得见鸟鸣, 却看不见山鸟振翅而起。
“你不信。”山中又传出了那苍老的声音。
话音悠悠, 似是叹息一般, 还在山间回荡着。
鲜钰蹙起眉, 只觉得那声音是从山腹中传来的一般, 沉闷得像是隔了百八十里, 厚重而又低沉。
每当那声音一响, 便会有一阵沁人肺腑的灵气扑面而来,那灵气裹挟青草与树木的气味,又似还带了一阵山花的芬芳一般。
这就是龙脉的灵气。
她确实不信,可现下又不得不信了。
山灵哪是那么好当的, 若是天道不认, 即便是白涂入了山中,也会被扼死在山里头,定会连半缕魂也不剩了。
可他却未走, 仍在山里边, 还甚是悠哉地同她说话。
她该高兴吗。
鲜钰不知道, 这同她走了两世的兔子忽然成了山灵,日后都不会再跟着她了。
她忽不知该不该高兴。
过了半晌, 白涂又道:“回头。”
鲜钰蹙眉不动,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只觉身后似有一团灵气聚集而起。
她不知那是什么, 但隐隐又猜得出个大概来。
可身后又未传出去声音,像是身后那团灵气在等她先开口一般。
鲜钰微微侧过了身,只侧了些许,随后又侧过了头,眼眸一斜便朝身后望去。
一抹莹白的衣袂荡入了她的眼中,那衣袂似是灵气聚成的一般,远看着似是一团寒光。
她双眸骤然一缩,低垂的眸子缓缓往上一抬,随即见到了一个盘腿坐在半空的人。
那人无倚无靠地坐在风中,衣袂随着山风而动,白发苍颜,长须如漫雪,一袭白袍胜似仙人。
仙人甚是懒散,连眼都不愿大睁,只掀了一道缝,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这般贪睡,确实是白涂了。
鲜钰顿时大悟,为何先前她会觉得国师穿一身白袍甚是奇怪,原来这白衣若是穿在白涂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兴许,这世间也只有他穿这一袭白袍才像极了乘鼎仙人了。
那姿态并非国师能学得来的,分明是一副懒散怠惰的模样,像是未将世间规矩放在眼里一般,可却不会令人觉得狂妄自大,更不会让人觉得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仙人大抵就是这样了,鲜钰心道。
这是她这两世头一回见到白涂的模样,一眼便恍似同那兔子隔了一个天地。
似是一转眼,这兔子就成了遥不可及的仙人。
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抿起唇不发一言。
原本不知自己该不该高兴的,现下心底却隐隐洋起了一丝喜意来。
白涂大抵是乐意的,在那兔子的躯壳里困了那般久,现下终于能现出原来的模样了。
若是白涂乐意,那为何她不能乐意。
白涂悠悠开口:“老朽这模样如何。”
鲜钰仍是未说话,原本是想嘲讽的,可却吐不出话来了。
白涂笑道:“是不是像极了仙人。”
“是有些像。”鲜钰这才道。
白涂睨了她一眼,“能不像么,老朽现下可算是半仙了,日后这东洲便由我来守着,看看这漫天的紫气,可都为我所用,艳羡么。”
鲜钰真不知这人怎说得出这般得意的话来,像是路上捡着了金子一般,竟还问她羡不羡慕?
“不。”她努了努嘴道。
白涂抬手抚了长须,将双眼稍稍又睁开了一些,“老朽数次避开了轮回,数次逆转天命,确实欠了天道许多,现下只能以身偿债了。”
鲜钰冷笑了一声,“那你莫不是要当千万年的山灵?”
白涂将余光朝她斜去,不紧不慢道:“如今老朽我气运正旺,待还清了债,便能登仙梯了。”
“可你何时才能还完。”鲜钰冷着脸道。
白涂想了想,“这就要看天道了。”
“若天道千万年都不容你走呢,你便要在这待上千万年么。”鲜钰着实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丝讥讽来。
又是讥讽,又是暗暗生着气。
那盘腿坐在半空的白袍人道:“谁知究竟要待几年呢,不过这山间只有不会说话的飞禽走兽,若待久了不免有些孤独。”
鲜钰心道,这老东西现下知道什么叫孤独了?
谁知,白涂下一句便道:“不过……你无事之时,倒是可以来陪陪我这孤家老人。”
鲜钰一哽,转身朝那半仙看了过去,打量了几眼后,果真没在白涂面上看出半分不适。
这山灵,他似乎当得还挺乐意的。
想来也是,确实该乐意,终于入了天道的眼,反反复复修行了那么多回,终于有望一窥仙门。
她心道,是她自私,只想着将白涂留下。
“我没有无事之时。”鲜钰冷哼了一声。
白涂却不恼,仍是一副懒散的模样,悠悠道:“这一年半载的,你也总该有几日是无事的,何不来山上陪我这老头说说话。”
鲜钰笑了,“可你先前未同我说要用自己来代替山灵。”
白涂“哎”了一声,“我那不是想不到能不能成么。”
“若是不能成呢。”鲜钰冷冷地睨着他。
白袍人又捋了一下白须,“这不是成了么,我收回天地灵气,之后不久便察觉天雷欲落,果不其然,天雷砸下后黑云渐散,天朗气清,是事成之状啊。”
鲜钰垂下了眼眸,眸光微微一动,“日后天地间的灵气会如何,会一直是这枯竭之状么。”
“自然不会,或许一百年,或许两百年,待我将这龙脉修补完全,灵气便会重回天地之间。”白涂道。
鲜钰冷声道:“你不悔么,真愿意当千万年的山灵?”
“有何好悔的。”白涂眼眸微眯,沉默地抚了一会长须。
久久,他才道:“我算出东洲将有大劫,于是才造出了另一个人来,命他去东洲辅佐皇帝,护东洲度过大劫,可没想到,这劫根源竟还在我。”
“若不是我造出那人,那人便不会收徒,不收徒,便不会养出那么个祸害来,祸害没灭成,所造之人还被挫骨扬灰了,你看,一切根源是不是在我。”白涂道。
鲜钰垂下了眼,她不好说,若是如白涂这么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她蹙起眉,“可即便是你未抽出一魂三魄,那人仍是会降世,仍是会成祸害。”
白涂笑了,“可若我未插手,或许那祸害得再过千年才能动得了东洲,然而我所造之人指点了他,这一指点,东洲的劫来得就更早了。”
鲜钰听明白了,这兔子伴了她两世,即便是道不同,她多少也能懂得兔子的心思。
白涂大抵是想起了前尘往事,愧疚从心生起,想寻一个法子弥补东洲。
鲜钰依旧冷着脸,仍是不觉得白涂有什么错。
半晌,她才道:“那我日后得空便来这山上,可我也不是时时都得空的。”
“要登帝的又不是你,你要忙些什么。”白涂哼了一声。
鲜钰细眉一抬,勾起唇便道:“我自然无甚好忙的,可她却十分忙。”
“这与你何干。”白涂问道。
鲜钰笑了,“怎与我无关了,她忙国事,还须忙我。”
白涂险些喷出一口灵气,不曾想这人即便是独自上山,也能害他晚节不保。
他面色变了又变,心道他如今可是半仙了,不能轻易动怒。
鲜钰似笑非笑地看他,又道:“反正日后也无人同你说话,待我空暇之时,便来同你说说殿下与我的事。”
“那你还是别来了。”白涂倒吸了一口气,这气一吸,周遭的空炁似是变得稀薄了点儿。
鲜钰自顾自道:“你独自一人修行了那般久,也不知有未有过同你情投意合之人。”
白涂闭上了眼,看不见也就当是听不见了。
然而鲜钰却继续道:“她向来不会下庖厨,可为了我竟会去学着熬糖粥,还会将粥吹凉了喂至我嘴边,也不知那同你情投意合之人会不会为你做这等事。”
白涂忍无可忍,睁开眼气得眼红脖子粗的,“不会。”
他冷哼了一声又道:“老朽一心只想着修行,无暇与人情投意合。”
鲜钰意味深长道:“那就可惜了,现下你这模样,估计也无人同你情投意合了,不如这般……”
白涂睨了她一眼,也不知她想说什么。
鲜钰道:“你看哪一座山顺眼,我去为你说说媒。”
白涂鼻里出气,摆手便道:“别来打搅老朽修身养性,你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他话音一顿,又道:“烦人。”
鲜钰笑了,虽然话说得轻松,可心底仍旧有些不舍,像是无端端缺了一块。
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垂着眼眸转过身去。
白涂看着那红衣人转身,哼了一声又道:“我在东面的山壁上留了幅画,你走前可以去看看。”
他顿了一下,又甚是别扭地开口:“你日后若是得空来陪老头我说说话,到了这山上只需唤我一声即可。”
红衣人背影略显寂寥,那肩背极其单薄,她嗤笑了一声道:“如何唤你?”
白涂还真认真地想了想。
鲜钰却笑着道:“那我该如何唤你,是叫白涂,还是叫隗归,又或者唤山灵?”
她顿了一瞬,又缓缓开口:“又或许,唤一声师父?”
白涂怔了一瞬,他眸光一颤,却见方才说话的红衣人已然离远了。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便消失在峰顶上。
红衣人还真去看了东面的山壁,只见壁上不知是用风刀还是用什么玩意刻出了一幅乱七八糟的图来。
那图她觉得甚是眼熟,想了许久才想起,停火宫里不就有一幅与之极其神似的么。
再一看,有鼻子有眼的,恰似一个老头的脸,还挺像白涂自己。
都城中云散天清,在大雨过后,寒风更显凛冽。
天师台已被封起,可门里大道上的骸骨却未被抬走。
百姓围在门外,一个个探头往里看着,俱是不敢相信。
禁卫面不改色地将其拦住,冷声道:“退远。”
围观的百姓之后退了几步,一个小孩儿问道:“国师做了坏事,是不是被仙人降罪了?”
禁卫垂眸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是。”
而天师台里的游魂,已被各宗门收了回去,在做了些法事后,总算是将那些游魂送走了。
厉青凝早早便回了宫,正在元正殿前站着,她手里捧着的,是厉载誉留下的遗诏。
此情此景,像极了前世那般,可又分外不同。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而她手里捧着的遗诏也与前世截然不同。
她垂眸看向了大殿外站着的文武百官,面色冷淡如水,连一分怯意也未露出,似是她本就该站在这位置一般。
厉青凝在看着底下站着的人,而底下站着的百官也在看她。
这段时日,在厉载誉宾天之前,朝中的大小事务都经了厉青凝的手。
此前百官尚还觉得长公主一介女子,也未学过什么帝王术,怎能处理得来那些繁杂之事。
未曾想,他们都看轻了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长公主。
长公主确实是东洲之花,确实皎如明月,可却不似娇弱不堪一折的花那般。
厉载誉瞻前又顾后,可长公主却像是早就在那位置坐了许久,她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只一个眼神,便能令人信服。
那聚在一起的大臣们,恭恭敬敬地低着头站在底下,等着厉青凝开口,竟然觉得,若是皇帝将皇位交给这长公主也无甚奇怪。
东洲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先是边陲生出隐患,再来天灾频频,流民怨声载道,可都城里却仍是繁华静好,似是连皇帝都对这江山社稷不管不顾了。
谁不痛心,谁不恨。
故而在皇子争储之时,不少朝臣才向着那有望继位的二皇子。
二皇子殒没,皇帝又驭龙宾天了,眼看着这江山社稷近要毁于一旦,忠于东洲的朝臣,只愿皇室莫要没落。
厉青凝丹唇微动,在百官之前宣读起厉载誉的遗诏。
那遗诏中称,要她“平凤咸、逐外敌、诛国师”。
这一个个的字,皆听在了百官耳中。
如今国师已诛,可诸臣们却不明白,为何要平凤咸,为何要逐外敌。
莫非是凤咸王谋反了,莫非是外敌要入侵了?
厉青凝淡淡道:“凤咸王私通外邦,意图谋反,其罪当诛。”
这话音一落,底下的朝臣皆惊得合不拢嘴,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说起了话来。
“望殿下收回凤咸城。”有人扬声道。
“臣附议。”另一人开口。
厉青凝凤眸微抬,双眸静无波澜,冷得似是无心无情一般。
那两人一开口,随后朝臣纷纷附和。
厉青凝淡淡道:“依先帝遗诏,由本宫亲自带兵擒回凤咸王。”
此话一出,饶是朝臣有异议,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口,毕竟那是先帝留下的圣旨。
谁想得到,厉载誉竟让这薄情冷心的长公主带兵,莫不是病坏了脑子。
可站在元正殿前的长公主气势凛凛,面色冷如霜雪,那无形的威压令众人说不出话。
厉青凝锋芒毕露,整个人似是一把开刃的刀,刀上寒芒骇人。
她不再装作是那池里任人宰割的鱼,反倒如要宰鱼的刀一般。
底下站着的朝臣默然无声,似是只需那冷面长公主不咸不淡地睨一眼,所有人皆可臣服。
在人散后,厉青凝又去了金麟宫,芳心和礼部尚书跟在其身侧。
芳心低着头未说话,心中欷歔不断,未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般快,快到令她猝不及防。
礼部尚书跟在一边,低声道:“殿下,再过两日,就该将先帝送入殡宫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若是本宫未能回来,丧仪照旧,一切不得有误。”
礼部尚书又道:“在将梓宫从殡宫奉移入皇陵时,还需殿下相送。”
“本宫不消时日便可归来。”厉青凝淡声道。
礼部尚书微微颔首,这才不再作声。
金麟宫里,厉载誉那棺椁停放在正中。
厉青凝走上前,她依照礼数跪在了棺前,抬手又奉了茶酒。
可她面上却不见悲戚,似是将那好不容易生出的恻隐之情都耗尽了一般。
她看着那棺椁道:“国师已去,他已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
可惜无人回应,棺里躺着的人已开不了口。
厉青凝仍是冷着脸,淡淡道:“这江山,我会守上百年,你无须担忧。”
依旧无人应声。
厉青凝站起身,深深朝那棺椁望了一眼。
她转身便往外走,眼眸一抬,只见天上降下了片片白花,竟是下雪了。
芳心将冬裘披在了她身上,低声道:“殿下,外边冷。”
厉青凝望着这霏霏白雪,心道,鲜钰也该回来了。
可在回了阳宁宫后,她却发觉那人竟还未回来,燃着灯等到了半夜,想起明日还要早朝,索性睡去。
夜里,风雪撞门扉。
门忽然被撞开,却不是因风雪,而是那穿着红衣的人,顶着那漫天的雪回来了。
冷风撞入了屋里,躺在床榻上的人倏然抬手,灯台登时亮起。
门嘭一声合上,一个人撞入了厉青凝怀中。
鲜钰哆嗦着,将手往厉青凝脸上覆,连墨发也落了白,面色竟同雪色一般。
她却翘起唇角笑,说道:“殿下是孤枕难眠了么,怎这么晚了还不睡。”
厉青凝抬起手,将她那冰冷的双手给握住了,这一握,像是攥起了一团雪。
“怎去了这般久。”她冷声道。
鲜钰笑道:“回娘家了。”
厉青凝看她笑得狡黠,就知她回的定不是停火宫,左右又见不到那只兔子,于是蹙眉问道:“白涂怎未同你回来。”
鲜钰唇角笑意一滞,似是笑不出来了一般,她低下头,将脸往面前的人怀里埋,闷着声道:“他回不来了。”
厉青凝愣了,久久未说出话来。
“他当山灵去了,还在峰顶显了形,看起来十分威风。”鲜钰低声道。
厉青凝眸光一软,心道这也像是白涂做得出来的事。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所以你便将龙脉当娘家了?”
鲜钰笑了,“不然我还能回哪去,停火宫么,那儿可容不下我。”
厉青凝焐热了她的手,蹙眉道:“那你还想将停火宫要回么。”
“罢了。”鲜钰嗤笑了一声。
“那此世你若是在此处待倦了,莫非要到山上去。”厉青凝面色忽然变得不大好看。
鲜钰抬起头,软着声道:“怎会待得倦,此世我可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要躲,怕是……”
她话音一顿,缓缓道:“只能躲到殿下怀里了。”
厉青凝攥着她细瘦的手指,面色冷淡如常,可下一瞬,她便静不下心了。
鲜钰意味深长道:“殿下得空忙我了么。”
※※※※※※※※※※※※※※※※※※※※
=3=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红衣峥嵘 (77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