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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0章 文学织梦(从维熙文集?)(54)

作品: 从维熙文集 |作者:从维熙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6-29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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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化树》不正是证明了文学的现实主义之路无限宽广吗?虽然你写的是昨天的马缨花,而不是今天的《男人的风格》,公正的评论家在掂量这部优秀作品时,并不因为它表现的是流逝了的年代,而降低了《绿化树》的美学价值。贤亮同志,特别引起我兴趣的是,《绿化树》在深化现实主义的同时,还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结合问题给予我们以启示。相当一段历史时期,由于虚假的浪漫主义伴随着形而上学充塞文苑,使浪漫主义声名狼藉,不但读者望而生厌,就连一些评论家也像躲避脚下的蒺藜一样绕路而行。因此,有人认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是水火不相容的,现实主义的深化势必排斥或窒息了浪漫主义的生命。《绿化树》的问世,似为我们解开了这一疑虑,它不但起到了为浪漫主义恢复名声的作用,还使我们看见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血缘关系。在极其严酷的生活中,理想的烛光并没熄灭,从章永璘在那间小屋的灯下给马缨花读“床前明月光”,马缨花回唱大段大段的“花儿”的章节开始,作品中的浪漫主义气息,一直伴随到马缨花和章永璘的悲剧终结。贤亮同志,不知为什么,当读着这些震撼心灵的段落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法国梅里美的小说《卡门》。马缨花不是很像具有东方女性气质、生活在底层、扮演着中国风习的另一个“卡门”吗?她以她纯美的形象,唤起了读者内心感情的强大回声,这不能不说是浪漫主义显示的魅力吧?当然,在你构思《绿化树》时,或许在主观上没有涉猎浪漫主义领域的意念。也许正是由于这一点,你作品中的浪漫主义气质才是真实自然的。因为它和现实主义是孪生姊妹,它伴随着你的创作激情,一齐倾泻于笔端,形诸文字——它不是附加品,也不应该是附加品。如果浪漫主义是附加在现实主义头上的“灵光宝气”,也就亵渎了浪漫主义的真谛。我以为浪漫主义诞生的元素,固然和作家的主观精神世界密不可分(如作家的信念、作家的艺术气质,以及作家的心理学类型等),但在更大的程度上是依赖于客观世界。只有作家的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准确而完美地结合了的时刻,浪漫主义才有着它生存的依据。反之,如果把主观的作用凌驾于客观之上,或无以复加地强调主观作用,则不但浪漫主义会变形,而且会把它紧紧依附的现实主义踩到阴曹地府里去。因此,在现实主义文学范畴中,和客观世界全部逆光或局部逆光的浪漫,不管它具有何等辉煌的亮色,都无法达到和现实主义的融合。现实主义文学排斥它,拒绝它外加的装点——这就是蕴藏在《绿化树》中的浪漫主义给予我们的另一个感受。

第三个启示是,透过《绿化树》我想到了创作中的“冷热观”。所谓冷,就是要冷峻地观察客观生活;所谓热,就是不能泯灭了赤子之心。尽管《绿化树》里展示的生活是严酷的,但通读小说之后感到作家落墨时并没有以“冷”对“冷”,而是痛心惋惜地翻阅“昨天”的日历——包括作家的自我形象的投影。赞美在“炼狱”中给予他启示的东西,展示苦难生活中的美的世界。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灵犀是相通的,就像苏联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笔下的清洁工约翰·沙梅在尘埃和垃圾中寻找金子,铸成一朵金蔷薇一样。对于这些,人们并不一定都很理解。今年3月末,我有幸两次和西德汉学家马丁博士夫妇会晤,探讨中国当代文学。当我们的话题涉及所谓“大墙文学”以及苏联索尔仁尼琴描写劳改生活的作品时,我坦率地告诉马丁先生:我们和索尔仁尼琴根本不同的一点是,对于养育我们的祖国来说,我们的血永远是热的。我们是唯物论者,不回避描写阴暗的生活角落,但我们心里却有阳光。这“心中的阳光”是我们最应当珍惜的东西。贤亮同志,你说对吗?

我在闽南侨乡穿行时,遇到了一个昔日和你我同命运的朋友。他也很喜欢《绿化树》,认为作品写得结结实实。赞美之余,也提出了一点他的意见,要我转你考虑。他说,文中摘了《资本论》的部分章节,虽和你的主题立意不无关联,但多数属于外在的东西,和形象思维还没能凝为血肉。读者读到这些章节时,总是追踪人物的命运线索,而把这些摘引跳过去。对于这一点,其他读者亦是同感,现写给你,供你参考。

我个人感觉《绿化树》的微疵也是存在的。小说中“营业部主任”这个角色,似着墨太少。他在小说开篇时和读者见面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复出现,因而到小说收尾部分,你写他“告密”时就显得有些唐突之感。其实,这个人物在小说中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误谬之处望你正之,并祝愿你写系列中篇中的其他几部时,在现实主义深化上继续有新的开掘。我等待着你新的中篇力作问世,并向你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精神看齐。顺祝福安!

1984年5月2日

[夜读《喀斯特的呼唤》随想]

我国古代成语中,早就留下“夜郎自大”和“黔驴技穷”的典故。此成语典故之形成,并为国人所熟知,既是古老中原的黄河文化对黔贵边地文化的戏谑;也确实存有黔贵山地自身的原因,在历史上黔贵在经济上相对地一直比较封闭和落后。

1988年,我和文友陆文夫、李国文、谌容、叶楠等曾有幸在黔贵群山中穿行。留给作家们记忆最深的有两点感触:一曰,贵州酒好;二曰,黔路难行。在我们去仁怀县茅台酒厂的颠簸公路上,汽车轮胎两次放炮。在贵阳通往黄果树大瀑布的公路上,也因黔路难行,汽车像得了哮喘病的老者,不断喘气呻吟……有了如此这般的亲身感受,读曾平同志的《喀斯特的呼唤》一书,便如同一个饥渴的行者,饱饮了天淋甘露一般,感到了心理和感情上的充实和满足。

好一条漂亮的贵黄高速公路,它宛如一条丝带盘旋在黔贵大山之中。昔日得了血脉不通“脑血栓”症的贵州省,因为有了这条大动脉而显得返老还童,焕发出一片盎然的生机。当我在灯光下,凝视附录的张张彩色照片时,我深深为贵州省的神奇变化而如痴如醉。我深深为勤劳智慧的贵州人民,在改革开放年代能挽天上九曲银河于山峦之间而感奋不已。

不曾忘记,当我们在1988年行驶在那条昔日公路奔往黄果树瀑布时,我和叶楠的对话:

“行吗?”

“可以看成是修一座千里长城吧!”他答。

当时,我们的车窗外,推土机在堆土,翻斗车在新路基旁卸着一车车石料。短短四年多光景,气势辉煌的贵黄高速公路,就在这挥臂之间孕落而生。“黔驴”技无穷,“夜郎”不自大,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掀起的改革大潮之中,具有“喀斯特”地貌的贵州,因工程艰巨的贵黄高速公路的出现,而使国人世人刮目相看,使黔贵变得璀璨辉煌。不是吗?!

作家曾平因写了这部改变黔贵公路历史档案的长篇纪实文学,而引人浮思。要知道,这两三年正是文学滑向低谷之时,曾平却知难而上,三下黔贵,足迹踏遍高山大峒。在他的此书后记中留下“梦里不知身是客”的自白,这足以见到,他为采访那些筑路人而付出的艰辛。曾平自觉地服务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一宏伟蓝图而不是指手画脚地谈天说地或用超功能的显微镜,参与在“稀粥”里找沙子、寻石砾,看这碗粥里是否有硌牙的东西存在等。在这个意义上讲,《喀斯特的呼唤》又显示出作家的思想力度和人格力量!电视剧《半边楼》中的歌词,写得很有意思,“说的并不爱,爱的并不说”,曾平显然属于文坛中的后者,不靠耍嘴皮子生活,而靠一颗炽热的中国心!

《喀斯特的呼唤》之所以能从世界的宏观视角,描写了贵黄高速公路的建设者群像(当然,还欠缺群体中的个体追踪),没有博大的胸襟和细密的研究调查,是不会有这种开阔的眼界的。书中字里行间展示了作家对改变黔贵落后面貌的急迫愿望,墨香里溢出作家对中国命运的深刻关注,因此当人们阅读这部书时,感到犹如在扬子江中行舟,一泻而去,不想停桨落帆。

曾平是会咀嚼生活的作家。记得,早在十二年之前,他还在读书时,我曾读过他发表在《奔流》上的一篇题名为《1+1=3》的短篇小说。这篇小说题目虽然违反了数学逻辑,却包容了怪诞年代的深刻悲剧内涵:在“山高皇帝远”的偏僻乡村,死了一个地主,却多了三个地主——由于“阶级斗争为纲”和“血统论”的极左流毒,弥漫于当时中国的每一寸土地,致使地、富越死越多。我就是从这篇小说结识了曾平其人的,并为这篇小说写了评论文章。

之后,我曾断续地翻看过他发表在大型文学杂志《当代》等刊物上的自传体中、短篇小说——“白毛驴知青系列”,只因当时工作繁忙,未及仔细阅读。但是纵观曾平十余年的文学之路,可以得到这样的明晰结论:他在创作中探寻着一种求实的精神:好则歌之,坏则鞭挞。一切以生活的真实为其标尺,他在用心地丈量着当今中国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并通过自己的笔,为其价值做出评估。长篇纪实文学《喀斯特的呼唤》就是作家心灵之窗与改革开放的真诚对话。

近日,在北京开过《喀斯特的呼唤》讨论会后,曾平来家看我。他说他要回他的故土河南,到大别山中去“采玉”。我对他倾吐出我的一点忧虑,不是怕他去吃苦,而是怕他被卷入仕途。因为曾平质朴、有内涵、生命力旺盛,且精力过人,而文人自古以来,既与“仕”近如水乳,又与“仕”远若冰炭。闲云野鹤般的逍遥,固然可以丧其志,但一旦不自觉被卷入“仕”列,亦常常是文学生命的终结。这在当代文坛是有鲜活例证可寻的。

他说他志在笔耕,决不更改初衷。我相信这是他真诚的内心自白,但我更知道,中国有些事情是由不了自己的。在此,我只好将其自励之志,写进此篇小文,以抒心扉,并祝曾平创作上有更大的飞腾!

[钻探生命——文寄陈染]

小染:

刚刚收到你寄来的小说集《无处告别》。看到你不断有新书出版,真为你高兴。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刚刚完成一次人生悲凉的漫长旅程,你拿出厚厚一沓诗作给我看,其中有一首题为《穿米色风衣的人》。那首诗使我想起了俄罗斯大画家列宾的一幅出名的油画《归来》。那幅画的画面,是一个流放的囚徒突然出现在门外,家人与囚徒邂逅瞬间的仓皇、惊喜与陌生。因而那根感悟艺术的神经告诉我,小染的诗似乎写的是我;第二个信号反馈,则比第一个感悟更为强烈:小小年纪的陈染,竟然写出如此浮想联翩、意象奔泻的诗章来,如能不断自铸,将来必成大器。

你连连摇头,表示这是一种过誉之词,但是你的瞳孔闪烁出来的光束,却是对这一预言的肯定。你的自信,你的骄傲,我都是从你那一瞥旋而即逝的眸光中猎获的——这是一个作家的职业本能——根据你自身潜在的艺术禀赋,也一定感觉到了一个文学长者的真诚。因为尽管你看上去体质纤秀,但在你的诗作中,已经自白了你的每颗艺术细胞,都充满了艺术张力!作为文学自身来说,没有比艺术感悟的能量更重要的东西了。

侧重于感悟纷繁社会和历史经纬的作家,无可挑选地会成为一个写实主义的作家;艺术思维本能向生命自身倾斜的作家,必将不受理论匡正地成为表现主义的作家。小染,你的气质和禀赋都属于后者,因而始自于《世纪病》《纸片儿》《空的窗》直到近期你发表在《收获》和《钟山》上的《潜性逸事》《与往事干杯》,都无可怀疑地证实了你感悟生命自身的强大电波,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超越金子的财富,而也正是形成陈染,而不是其他什么别的女作家的独具的风格。

近几年来,我十分关注文学新生代作家们的作品(包括年长你们的一代知青作家)。如果叫我说一句心里话,有的个别作家在耍弄一种文字矫情的游戏,不断嬗变文字表现形式,但令人遗憾的是,很难发现这种类型作家的感情投入,因而说得通俗一点,这种没有感情投入的文字数学,实际上是一种显摆,一种廉价的自我推销。小染,你的作品中也有很多矫情,但那是你感情投入时的生命独吟。不知道你自己是否意识到了,你近一两年的作品,由于你的笔锋不断在生命主体中钻探,使得作品越来越贴近了法国表现主义作家西蒙。如果把镜头焦距拉长一些,读你的作品有时使我想起严酷剖析自己体验的一代宗师卢梭。在格非、余华等众多有成就的新生代作家中,你独树一帜,成为文学群星图中一颗璀璨的新星。

因为如果没有对艺术真诚和对真诚艺术的痴醉,就无法进入这个文学境界。特别是一个女作家,能够纯正无邪地裸露自己的灵肉感应,这可以视作对假面舞会文学的一种挑战、一种宣言、一种富于悲壮意味的文学远征,一种“斯巴达克斯”式的文场角逐……致使你的前辈人——我,在读你一部部小说时,感到一种心灵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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