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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师之所存

作品: 女相 |作者:平山客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6-22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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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凤磐道:“这人倒是说得切中要害,只是说得不是时候。”

崔阶问:“是谁写的?”崔凤磐翻开来看:“吏部给事中王彦章,广德三十年的同进士,可见此人做人不行,十年了,还是个七品小官。”

崔阶不置可否,抬眼见天空阴云密布,黑云压城:“要变天了!”

崔凤磐却仍旧拿着那本奏章,反复看了几遍,心里越发觉得这个王彦章不同寻常。

傍晚开始下雨,不到一会便变成瓢泼大雨。

皇城司副指挥使陈春轩,行九,众人皆称其为九爷。此刻,他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隔着门道:“先生,有旨意!”

屋里传来一阵醇厚的声音:“是时候到了吗?”

陈春轩一阵难过:“陛下命贺九笙来见您!”

良久那声音才响起来:“喔,我那个小弟子,算来有十年没见。烦请您送盆水进来,让我梳洗一番再去见她。”

等了许久,那陈春轩却并没有走。里边问:“陈指挥使还有事儿?”

陈春轩摇摇头,又惊觉里边的人是看不见的,道:“这十年来,竟成受先生教导,免了许多错事、害事,不至于叫祖宗蒙羞,心里早就把先生当做自己老师。如今在这里磕三个头,以谢先生大恩。”说罢一撩袍子跪下来,冲着里边磕了三个响头。

里边的人听了这一番话不免一声叹息:“你多礼了!是你自己胸怀仁心,倘若日后因此结了善果,也是你自己种下善因。”

雨下得越来越大,贺九笙是坐着一架不起眼的马车静悄悄到的皇城司衙门,青灰色的墙壁,青灰色的门檐,并没有匾额,左右挂着气死灯笼,昏黄的光显得整个衙门鬼气森森。

所有人都很沉默,贺九笙到达衙门内的风雨桥时,青衣下摆早就湿透了。远远望去,一位老者坐在亭子中央。不知道为什么,贺九笙在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她握紧伞柄,知道这是原来那个贺九笙残存的感情,她并不排斥这样真挚的感情,尽管是痛苦的。

耿定向已经是花甲老人了,早不复当年风华正茂,他的头发大半都白了,手也抖得厉害,只是望着你的时候,眼神温和,让人感到无穷的力量。他穿着士子才能穿的圆领襕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胡须也特地理好了。

贺九笙跪下:“不肖弟子贺九笙叩见恩师!”虽然在这个世上贺九笙有许多老师,但是想必在她心里这位在她三岁便给她传道授业解惑,培养她人格的耿定向才是她心中真正的老师。

耿定向望着这个自己最钟爱的小弟子,眼前却一片模糊,什么也瞧不见:“当年分别的时候,你小荷尖尖,如今想必是风华正茂了。”

这语气像极了贺九笙前世的祖父,贺九笙情不自禁地流出泪来:“老师!”

耿定向叹气:“你听这雨真大呀!你的心里想必如同这雨幕一般,看不清方向了。”

贺九笙一惊,只觉这人竟然猜透自己的内心:“您曾经说过,世上的事总是是非分明,对的事情就是对的,错的事情就是错的。可弟子做了官,去了山西,慢慢觉得这世上的事情,也不完全是这样。有的时候,错的也是对的;对的,有时倒是错的。明明是错的,有时偏得去做;明明是对的,有时偏又无法去做。”

耿定向道:“若是十年前,我必定会告诉你:这世上的事,对的终究是对的,错的终究是错的。”

贺九笙不解:“老师是后悔了?”

耿定向笑:“何来一个后悔的‘悔’字?倘若我混混沌沌,凡是只管利害,不论是非,到了最后也不过一个崔阶而已。倘若你去问他,他后不后悔?你猜他又如何答你?”

“我不想你走我的路,只是觉得前路渺茫,太辛苦了些。这世道太黑了,道德文章的光芒只能照亮一个人的前路。你原本应该像平常女子一般,平安顺遂的度过自己的一生,我教你读书,却也误了你一生。”

这是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深切的关心,胜过国家前途,江山社稷。贺九笙心中一股暖意:“我们这一代人做不好的事,我们的下一代便可尽力去做,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即便那一天不能亲眼瞧见,也总归能做成的。因为这是对的。”

耿定向听了,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欣慰:“舍予,你果真像极了杨文正公,他在天有灵,知晓有你这般徒子徒孙,也该欣慰极了。”

贺九笙默然,问:“杨文正公,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忠臣?奸臣?权臣?一手揽权、长袖善舞的野心家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贤臣?

耿定向想了想:“用十六个字来形容他吧:和若春风,肃若秋霜,取象于钱,外圆内方。他是那种一直知道自己的目标,为之牺牲一切的人,包括自己的性命。”

这个描述既抽象又具体,贺九笙想不出他的模样,却又可以去解释他的行为。

贺九笙又问:“杨文正公最后为什么辞官回乡,教书育人为乐?那样不是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远了吗?”

亭子外边风雨交加,亭子里边师生二人一问一答,贺九笙知道这是耿定向在向自己传递他的思想、他的智慧、他的经验。贺九笙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伴着风雨,印刻到她的心里。

耿定向显然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他也如是问过杨文正公:“我幼年曾问过杨文正公,那时他已经七十高龄了,给我们这些蒙学的童子讲心学,讲西学,他太老了,时常讲了一遍又讲一遍,却毫不自知。”说到这儿,耿定向不知回忆起什么开心的事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我自恃聪慧,问他如果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自然是要考科举,点翰林,在这乡野之地教人读书又有什么用?”说着笑道:“我那时不知道他是前任首辅,还当他只是个落魄的读书人。”

贺九笙问:“那他是如何回答的?”

耿定向道:“他说,就个人而言,不论是实现统治还是社会改革,到了最后就必须参与到国家机器的行政运转之中,这是对的。可就整个国家而言,若是百姓对于国事混沌无知,甚至漠不关心,那无论什么样的改革都如同镜花水月、空中楼阁。我不寄希望于整个国家的国民都能觉醒,但作为未来统治阶级的基石必须要能够主动的去抗争不公。我那时才五岁,当下就被这几句话给镇住了,再也不敢放肆了。”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等杨文正公一退下来,他的那些改革立刻受到广大保守派的反扑,连开海禁这样利国利民的事也以“违背祖制’为由,纷纷关闭通商口岸。

贺九笙问:“那么现在,他们觉醒了吗?人心可用吗?”

耿定向摇摇头:“这个就要你亲自去瞧瞧了,不过,北京显然是不成的。”

贺九笙问出此行的最后一个问题:“昌元公主,她能做皇帝吗?”

耿定向转头望向雨幕,他什么也瞧不见,仍旧漆黑:“如果陛下坚持,她会!原因有两个:陛下希望把皇位传给自己的血脉,无论男女。其二,如果向前倒推六十年,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会同意立一个女子为储君,可是现在风气渐渐开明,西学东渐,女子的地位有所提高,大臣们也都知道在遥远的海的那边大英帝国的君主就是一位女子。”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原因,现在能坚持自己原则的臣子太少了。

贺九笙抬头,见桥那边隐隐有灯笼摇晃,这表示她得走了。她问:“弟子要去了,老师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耿定向想了想:“在战场上,保存自己远比消灭敌人要重要得多。天时分四季,日月有早晚,音律分高低,弓弦有张弛,许多事目光要放远,不宜太促、太急,更不要去做无谓的牺牲。”

贺九笙称是:“弟子知晓了!”

耿定向也十分伤感:“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死亡对我来说只是解脱罢了,坚持到如今不过是怕你师娘想不开,如今她去了,我也该随她而去的。”

贺九笙涌出泪来,复磕了三个头:“弟子拜别恩师!”

贺九笙撑着伞,到了桥头,见那位陈春轩正等在哪儿:“多谢陈指挥使多年来对家师的回护之情,贺九笙无以为报,只能一拜。”说着便跪了下去。

陈春轩忙扶住贺九笙,奈何贺九笙却执意要跪,便也只得受了这一跪了。他宽慰道:“先生病痛缠身,早就不堪其苦了,你节哀。”

贺九笙无言以对,拱拱手:“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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