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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九笙实在是受不了这牢房的气味，便应葛千户之邀，来到正厅就坐，自有人奉上香茗，等那许寅去账册回来。贺九笙笑问道：“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过一则关于皇城司的典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葛千户道：“不知是什么典故？”
贺九笙道：“话说有一天早上上朝的时候，陛下问国子监祭酒宋讷，爱卿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高兴呀？说完还拿出一幅画，画上正是一脸生气状的宋讷宋大人。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葛千户听了嘿嘿一笑，避重就轻道：“这是早些年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不在京城。不过咱们皇城司虽然号称无孔不入，那也得分地方，京城是天子脚下，江南乃赋税重地，北边又有边防，这三处地方，皇城司的力量最强，监管也最为严密。”说着又跺跺脚：“可是这儿麻，有些话有些事就是报了上去，陛下也只会觉得你小题大做，挑拨皇家亲情。”
贺九笙心里不安，她突然意识到就算自己把这个贪腐案查得水落石出，自己恐怕也得不了好。她了然地笑了笑：“陛下同汉王的情分毕竟不同于寻常宗亲，即便汉王有个什么差错，陛下也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囫囵过去了事。”
葛千户本就对陛下袒护汉王不满，听得贺九笙赞同自己，拊掌道：“大人真是个爽快人！”又顺势给贺九笙罪：“俺老葛前些日子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在这里给大人赔罪了！”贺九笙摆摆手：“葛千户说得哪里的话，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嘛！”
葛千户笑道：“大人说得是，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不过大人，俺老葛不过一介粗人，您也别葛千户葛千户的叫了，您就叫俺老葛！”贺九笙一愣，心道：“这还没喝酒呢，就醉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这皇城司虽然是皇帝心腹，威服百官，可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身家性命，荣宠富贵皆系于皇帝一人。现在老皇帝春秋已高，等老皇帝一死，他们这些前朝旧臣还不得被哪些心怀怨怼的文武官员给生吞活剥了。现在释放善意，帮帮贺九笙，也不过指望着贺九笙这位东宫宠臣能在日后为他们说上几句话。死去那个贺九笙对皇城司百般瞧不上，他们也拉不下脸来。要知道皇城司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热脸贴冷屁股，也实在不是他们的风格。
贺九笙自然不会拂了葛千户的意，笑道：“葛千户折煞我了，你我二人同品同级，我怎能直呼你的名讳。若你不计较，我就托大叫你一声葛大哥，怎么样？”
葛千户受宠若惊，要知道虽然朝中文武大臣恨他们，怕他们，可是也不屑与他们结交，也瞧不起他们。葛千户只觉幸福来得太突然：“这……这怎么好？与武官结交，于风评有碍，那起子科道言官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参大人不成体统的。”
贺九笙虽然觉得荒谬，但这就是这个朝代的规则，文官的地位极高，武将的地位极低。无论是领兵打仗还是平叛剿匪，胜了就是文官领导有方；败了，就是武将指挥不利。就连原先的那个贺九笙也不能免俗，从她的札记里可也看出来她认为武将统统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贺九笙看了之后甚至认为，这就是横亘在贺九笙与陆行夫妻间的隔阂。贺九笙道：“难道葛千户不知道本官的夫婿就是武将么？”
葛千户听了摇头道：“那怎么一样，大家都知道，大人的婚事由不得自己，是太后赐婚，怎么能怪罪大人？”贺九笙沉默，虽然贺九笙以女子身份入朝参政，物议纷纷，可是她的人品学问却也让许多人钦佩，即使无法完全融入到清流士林之中，那也是对于女子参政，这种打破规则做法的排斥与反感，并非对她这个人有看法。实际上，贺九笙的一言一行统统符合一个传统士大夫的规范，谁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葛千户见贺九笙沉默，心里直骂自己猪头，太后赐婚，闹了多大的乱子，向来被贺九笙视为耻辱，她自己提一句也就算了，怎么自己还嘴快接话。他忙道：“大人，俺不是那个意思，你……总之，你的心意老葛心领了。”
贺九笙道：“不要紧，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不过，我们现在要戮力同心，共度难关才是！”
葛千户忙点头称是：“大人说得对！”
贺九笙见葛千户拘谨，转了个话题:“青州知府沈青城有没有什么动静？”
葛千户见贺九笙问，也奇怪道：“不满大人，俺也正奇怪着呢？这沈青城按说连毒杀钦差都干得出来，怎么最近什么动作也没有？不仅如此，连太原那边也是一封书信也没有。”
贺九笙皱眉：“一封也没有？”
葛千户坚定地摇摇头：“一封也没有。”
事有反常即为妖，贺九笙沉思半响，问：“如果汉王诏我觐见，我可否推辞不去？”
葛千户心说，当然不能不去，不过还是委婉道：“大人乃是钦差，见大人如见陛下，按理是不用的。可是嘛，这位汉王深得陛下太后的宠爱，行事向来跋扈，只要不过分，陛下一般是不会说什么的。”
话虽委婉，意思却十分明白。贺九笙问：“如果我坚持不去呢？”
葛千户道：“四年户部侍郎高炽来山西赈灾，汉王诏他去太原的汉王府觐见。高炽以皇命在身，不能耽搁为由拒绝了。汉王诏之再三，高炽皆推辞不就。汉王大怒，竟然亲自夺了王府亲卫的马，快马一天一夜赶到高炽的面前。”
贺九笙欲哭无泪：“后来呢？”
葛千户道：“汉王驱马冲进高炽所在的驿站，踏断了高炽的右腿。后来高炽好了后，一瘸一拐，成了个长短腿儿。”
贺九笙道：“陛下是怎么说的？怎么处置的？”
葛千户心里奇怪贺九笙怎么好像不知道似的：“御史，六科廊的言官跟疯了一样，参奏汉王的折子向雪片一样涌进通政司。不过，都是打了水漂。陛下命汉王上了个自辩的折子，又传旨斥责了汉王，把汉王府的长吏流放了事。”又感慨道：“只可惜那高炽，也勉强算是个好官，偏偏腿坏了，再做不了官了。陛下给他提了两级，以正一品的虚衔原籍修养。本来大好的前程竟然得了这么一个凄凉下场，高炽愤懑交加，听说去年已经病死了。”
贺九笙苦笑：“你说，我要是不去，他不会也把我的腿给打断吧？”
葛千户宽慰贺九笙：“不会吧，经过高炽那一遭，汉王这几年都老实多了，没出什么幺蛾子！”
贺九笙却没什么信心，悲观道：“但愿吧！”什么但愿吧，那简直就是一定的。等到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失效的时候，他们一定会使出这手杀手锏。等贺九笙进了汉王府，还不得把她摆成十八般模样。一力压十会呀，贺九笙在心里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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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茫茫，皇城司的一间大屋内，灯火通明，只听见‘刷刷刷’写字声和‘哗哗哗’翻页声。十几个青衣文仕正大汗淋漓的抄写许寅查抄回来的账册，足足有一大箱子。
贺九笙翻这账册，心道，这王大有也算个聪明人。
过得约莫一个时辰，便有人来禀：“所有账册已抄好，一式两份，贴上钦差封条。”
贺九笙点点头，对一旁的葛千户道：“还请葛千户把其中一份送到京城陛下手里。”
葛千户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三日之内，俺保证这些账册会出现在陛下的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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