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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过誓,只要我路招摇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他活过来。
虽则现在我死了,可在我还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每一天,我都不允许他活过来。
回了尘稷山,我直接将墨青与司马容带到了顾晗光那里。
刚落到院子里,顾晗光便裹着雪貂披风出来了,小小的模样,睡眼蒙眬,头发散乱,看起来还有点可爱。可他目光在司马容与墨青脸上转了一圈,眼中蒙眬退去,生出了几分犀利,微皱了眉头道:“这是作甚?”
墨青道:“给他治伤。”
顾晗光反问了一句:“给他治?”
“给他治。”墨青语气坚定。顾晗光抿了抿唇角,回房里拿金针去了。
我瞅了一眼墨青的后背,他脊梁还是挺得那么笔直,若不是唇色微有些苍白,根本看不出他与平时有异。
我与墨青道:“师父,先前在丰州城司马容的小院里我好像落了一些东西,我去看看,待会儿回来。”不给墨青仔细询问的机会,我瞬行离开。
我想,我现在若是站在那里,墨青是不会让顾晗光给他治伤的吧,他想对我隐瞒他的伤势……不想让我知道他因为取剑而受伤,怕我拿着剑不安心吧。
我落到司马容的小院里,但见巷子外面的围观者都被清散了去,屋内有暗罗卫点着灯在收拾整理。见到我他们皆是垂头行了个礼,并不多话,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我走到后院,把芷嫣的身体藏在存放木头的房间里,离魂出来,只见院中戾气仍在,且越发浓厚。
而那小圆脸已经不在墙头上撞了,我在院里找了一圈,最后去了大堂。但见小圆脸坐在司马容的轮椅上,抱着腿,将脸埋在膝盖里,一身怨气如黑云一般溢了出来:“还给我……把他还给我。”她一直如此念叨着。
“司马容被救回来了。”
我一说这话,她便转头看我了,而她的模样愣是把我也吓了一跳。黑发披散,犹如那些怨气凝成了实体一样,一脸猩红的泪,双目里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眼白,脸色惨白,嘴唇乌青,抱着膝盖的手上,黑色的指甲长了老长,形容可怖。
我压下情绪,尽量平静无波地叙述:“他被救回来了,只是身体有点不适,在尘稷山休息,等天亮了,他就回来。”
听闻这话,小圆脸双目中的漆黑渐渐退去,慢慢恢复得如常人一样:“天亮就回吗?”
“嗯,天亮就回,再等一个时辰就好了。”
“再等一个时辰……”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继续把脸埋在膝盖里,“我等,阿容,我等你。”
将这边安抚了下来,为免暗罗卫起疑,我便赶紧穿入芷嫣的身体,出了院子。想着顾晗光或许是还要给墨青换药包扎一会儿,我便没有急着回去。
我去了大堂,帮着捡了几张铺散在地上的纸,却见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竟是我完全没有见过的符文,非仙非魔,却又隐约透出了几分邪气。是他们年轻人的新玩法?
我寻了个暗罗卫来问:“来绑人的是什么来历,查出来了吗?”
“回姑娘,约莫是仙门中人,可功法奇怪,看不清出自哪个仙门,具体是谁指使的,现下还不清楚。”
我点头,将手上的纸递给他看:“你认识这符吗?”
暗罗卫摇了摇头。
我遣退了他,又在屋里寻了一会儿,找到了好些画着这种符咒的纸张。我估摸着要问现在的小圆脸,她那精神状况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得回尘稷山,直接问司马容才是。
我仰头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我没时间在外面耽搁,便先瞬行去了顾晗光的院子,可站在外面没急着进去。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司马容在说话,想是伤都治得差不多了,才有时间闲聊。
我推门进去。司马容正说着:“……应当是仙门中人。”
顾晗光看了我一眼,显然,他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我一个前仙门弟子出现。但见墨青与司马容都没说什么,他便也沉默不言。
我看了墨青一眼,烛光之下,他的脸色比方才好了一些,我这才转头继续听司马容道:“听他们零星的谈话,也许是误会了我有起死回生术。”
顾晗光发出一声来自医神的轻蔑嗤笑:“起死回生术?”
司马容也笑得无奈:“近些年住在丰州城里,做了些许木头人,活灵活现,便有人传我能将死人魂魄藏进木头中,从而实现起死回生。虽则……一开始,我也的确有这种打算。”
屋里一阵沉默。
“是这些东西吗?”我将手中纸张递给司马容,“你打算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司马容扫了一眼,苦笑:“是啊。那些人来找我,估计也是为了这些传闻中的禁术吧。那时还留下了月珠的尸身,可后来我发现,这世上根本没有起死回生这种法术。若有也是我等无法触及的吧。”
我没说话。
“一开始我也不甘心,无论如何也想找到弥补和挽回的办法,可后来,便也认了。我想将她找回来,可她……或许也不想留在我身边了,也或许,现在已开始新的生活了,如此想着,我便将她的尸身安葬了。时间久了,也算是放下了。”司马容看了我一眼,“此后,饶是发生一些事,让我心底再起波澜,我也不想再惊扰她了。”
我默了半晌,正色告诉他:“你可以给她烧纸。”
司马容失笑:“好。”他转了目光,“晗光,劳烦将我送回丰州城吧。”
顾晗光挑眉:“这么快便回去?”
“不敢在尘稷山多待了。”
顾晗光默了片刻,便依言送他离开。
此时我才将目光转到墨青脸上,问他:“师父,西山主为什么不敢在尘稷山多待?”
“他认为门主之死是他的过错,助我稳定万戮门局势之后,他便离开了尘稷山,从此再不回山。”
“哦。”我转了下眼珠,套话,“西山主对你好好啊。”
墨青瞥了我一眼:“他是我同门师弟。”
我一默:“啥?”
什么,居然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啊,不过想想也有可能呢……当初我捡了墨青后一直带在身边,然后建立了万戮门,再然后把墨青随便指给了一个师父,后来又捡了司马容,接着又随便指了一个师父……
原来,我随便给他们指的师父,竟然是同一个人!
难怪感情这么好。也算是我赐的缘分。
可也奇怪,后来司马容明明都已经爬上西山主的位置了,与墨青感情那么好的话,为什么也不拉他一把呢?虽说当年墨青体内有针对魔王遗子的封印,以至于他面有墨痕,难以修行,比较起来,确实只能算个勤奋的一般的魔修,可若是西山主有心提拔,随便指个闲散活给他,也是完全没问题嘛。
妥妥地比守山门轻松啊!要知道,当年的山门,可不是现在这春风一吹遍野盎然的农田……
极寒与炽热交替的阵法,致使山门前寸草不生,环境极其恶劣。
依司马容的性子,万戮门门主都辅佐墨青做了,当年为什么不帮他呢……
还是说,是墨青自己不愿意走?
我没来得及问,墨青扫了眼外面的天色便道:“回吧。今晚累了,好生休息。”
他拽着我瞬行回了无恶殿,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也拉了他一把。“师父。”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也要好好休息。”
墨青一怔,目光柔了下来:“知道了。”
回了濯尘殿,等着我的是站在殿中间怒火冲天的芷嫣,她指着我的鼻子就斥道:“路招摇!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丢下!我万一要是……”
我将她的身体甩在床上,然后往旁边一滚,滚出了她的身体,趴在一侧,没有力气地摆了摆手:“别吵,我睡会儿,你自己老实地给我去打坐。”提到这个,我倏尔想到之前墨青说以后再找他要九转回元丹,这么些天忙着别的事,倒还忘了这个了,我转头看芷嫣。“你去找厉尘澜……”
我顿了顿:“算了,明天再去找吧。”
说了要让他好好休息的。
不过……我为什么要让他好好休息啊!明明他越是累,越是伤重,越是无法恢复,对我才越有利啊!
我坐起身来,又肃容盯着芷嫣道:“不,你还是……”我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只说出了“算了”这两个字。我再次趴在床上,头一次觉得魂魄之体居然也会有这么挣扎、疲惫的时候。
芷嫣在旁边嘀咕:“路招摇,你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你昨晚去哪儿了?你怎么就当真不来接我?我等你好久!”
我不搭理她,她的聒噪也变成了我世界里的背景音,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先前灵停山的风雨里,墨青握住我手的那一幕……
我再次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芷嫣被吓了一跳:“你……你要作甚……”
“我去鬼市!”
芷嫣愣神:“天都要亮了……”
“我自己飘过去,你好好打坐,下午去给我烧纸,不准偷懒!”
芷嫣眨巴了一下眼睛,跟在我身后追:“我就埋怨你几句,不是真的怪你,你不用为了我这么惩罚自己……”
我斜了她一眼:“欺负了你我笑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惩罚自己?”我说得理直气壮,让芷嫣没了声,“我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你待着吧。”
留下默不吭声的芷嫣,我出了濯尘殿,忍不住往墨青寝殿里一飘,但见他当真坐在床上闭目打坐调息。我勾了下唇角,转身飘去了鬼市。
我得去打听一些消息,司马容说的那起死回生术,到底有没有这种可能,还有在灵停山,死了的那些绑司马容的仙门弟子到底都是些什么来路。
我飘到鬼市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与晚上的阴气森森不同,白天亡魂鬼市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大家都蔫蔫的,这才刚出太阳,神行丸店门口,素来趾高气扬的店小二就已经直接趴在了地上,魅惑撩人地撅着屁股。放眼望去,整个鬼市如同被人吹了迷药似的。
相比起他们这副鬼样,我觉得我平日在大白天时,简直是比狗还精神,还能连蹦带跳地飘上那么远,虽然正午还是得躲躲日头……
我往小树林飘去,林中酒家有枯木瘴气遮挡,里面的小二要比外面的好上一些,可来招待我的子游也是一副困极了的模样:“客官,你怎么现在来了……”他说着,像恨不得马上趴地上似的。
“我来找你打探消息……你可以躺着说。”
“啊……好。”他躺下了,半个身体陷在地里,“客官你好生厉害,你上次来打听的那个月珠,昨儿个确实变成厉鬼了。”
“嗯,她的事我知道,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了。我今日来是想打探打探别的消息。”我道,“昨日夜里灵停山可有新鬼下来?能查到他们的身份吗?”
“这人世间一天,各处下来的新鬼可多了去了,要查他们的身份是可以,可得知道他们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得花钱去大阴地府钱铺查。”
“大阴地府钱铺?”我默然,“那地方不只给鬼结算纸钱,还能查人消息吗?”
“对,因为那里要查各只鬼生前的功德,确定每只鬼在鬼市里收到的钱与买东西的价格,所以是有这些消息的。”
我捏着下巴琢磨,看来这消息是查不了了,那些灵停山的绑匪,别说姓名八字了,我就是连面也没见着。还得靠墨青自己去查。
不过说到此处,我陡然想起了一件事:“那这般说来,大阴地府钱铺里,岂不是能看到自己生前的许多事?你上次说鬼会渐渐忘记自己生前的事,那等忘了的时候,去那里看一眼不就得了吗?”
“是可以,那里的规矩也和鬼市其他铺面一样,生前功德越多的人,就能将自己的事情记得越久,因为忘了就可以去看,价格还便宜。可生前作恶的人,拿到的纸钱少不说,查消息的价格还高得可怕,很多人拿到的纸钱,都不够去看一次的,所以只能任由自己忘了。”
这……他爹的也对坏人有歧视!
你们大阴地府钱铺真是时时刻刻都在逼我掀桌子!
我忍了情绪,问子游:“像我这种,人给我一千纸钱,我只能拿到一百的,去那儿查消息,大概得多少钱一次?”
子游有些惊叹地看着我:“扣了九成啊,客官……你活着的时候都干吗了?”
我斜了他一眼,他老老实实地闭了嘴,斟酌了一会儿道:“你这少了九成的钱,那一般来说,买东西价格就比普通人要贵九倍……一般人查消息,一万钱一次,你估计得九万,四舍五入一下,便是十万钱。”
我怒不可遏:“你们居然还要四舍五入!九万直接给入成了十万!你们一万钱的时候怎么不舍成免费啊!你们坑不坑鬼!”
子游一脸委屈地盯着我:“这规矩……不是我定的。”
我几乎要将牙咬碎。
气愤地在子游身边盘腿坐下,我抱着手开始重新琢磨烧纸钱这回事。
看来我在鬼市的开支还得增加,光靠芷嫣一个人给我拉人烧纸是妥妥不够的。我得想个办法,让很多人自觉地给我烧纸,最便捷的办法就是让墨青直接给弄个门主令,命令万戮门的子弟,每天每人都给我路招摇烧纸,这样钱来得稳定又快捷,量还大,唯一的问题就是……
我要撒个什么谎,让墨青去下这个令……
“客官,你别愁了,我这儿还有个消息,说给你听。”
我看了一眼埋在地里的子游脑袋:“什么?”
“你不是喜欢打听厉鬼的消息吗,最近啊,我知道除了那丰州城里的月珠,另一个地方还出厉鬼了。你猜那地方是哪儿,我保证你猜不出来。”
我一挑眉:“说得这么神秘,难不成是十大仙门哪家出厉鬼了?”
“客官聪明!正是那鉴心门!”
我一愣,暂且将别的事放了放:“你且与我细说一下。”
“这是锦州城里传过来的消息。”
锦州是他们鉴心门的地方,处在名门正派掌控地盘的腹地之中,鉴心门多出好剑,锦州城铸剑世家也极多,可谓他们仙道里的兵器库。
当年我掌控万戮门,盛极之时,挥剑东指,破了江城,深入仙门腹地,曾欲一举撕裂十大仙门,将他们南北分隔,再逐个击破,便是在锦州城这儿碰了钉子。鉴心门以数以百万计的仙剑在锦州城外布下万剑阵,将锦州城护成了个刺猬。
我久攻不下,后来琴千弦趁机率千尘阁从江城周遭突袭我大后方,欲将我截断在仙门腹地之中一举剿灭。司马容劝我收兵,我斟酌之后便退了回去。
那次征战便也如此不了了之。
细细一想,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了琴千弦这个人,然后在退兵回去的时候,顺道抓了琴千弦,带回万戮门去观看……当时好像本是打算看完之后杀了,可又觉得长得这么漂亮,杀了可惜,于是便放他走了。
后来听说,也是因为这件事,鉴心门与千尘阁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客官……”子游一声喊,将我从遥远的记忆里唤回了神,“你还听吗?”
“说,我听着呢。”
“就是这厉鬼啊,好像本来不是鉴心门里的人,是在鉴心门被杀掉的。据说好像那个鉴心门门主信了什么起死回生术,找到了个什么法子,说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但要以命换命,于是鉴心门门主就把那人杀掉了,手法残忍,导致那人不甘心,成了厉鬼。”
我眯起了眼睛:“起死回生术啊……”
“对呀,就说这些活人净信这些邪术禁术,等做鬼就知道了,一粒还阳丹还一个时辰就那么贵,最后还得死回来,哪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起死回生术啊!哪怕以命换命也不行啊。现在把人整成厉鬼了,整个鉴心门上下不得安宁。”
“哦?”我有点惊奇,“都能干扰活人生活啦,这是有多大的怨气?”
“听说死得奇惨无比。算是这百年来,最厉害的一只厉鬼了。上面下令啦,让他们锦州城的鬼,连那儿方圆十里都不要靠近。省得被迁怒,撕个魂飞魄散,就糟糕了。城外的亡魂鬼市为了避他,都临时搬迁了。”
我抱着手想了一会儿:“那厉鬼生前,可是姓琴?”
“咦,客官你怎么知道?听说那厉鬼生前与鉴心门门主还是世交好友,两家儿女都还有姻亲呢。也不知那鉴心门门主发了什么疯,竟这般作孽。”
我静默不言,子游的声音在我耳边消失,我仔细琢磨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鉴心门门主杀了芷嫣的父亲,看不出功法的仙门人要绑司马容……
这些事好像都是围绕着起死回生术来的。
他们仙门的人,到底打算干什么?他们打算复活……
谁?
我想起了一个白衣翩翩的模糊人影,其实那人的模样我现在已经记不大清楚了,但我记得一件事,我发过誓,只要我路招摇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他活过来。
虽则现在我死了,可在我还能看见这个世界的每一天,我都不允许他活过来。
“客官,”子游再次唤醒我,他而今只有半个脑袋露在地面上了,他目光有些怯怯地盯着我,“你方才神色……好生吓人……你在想什么呀?”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想起了一些让人不开心的往事和故人。我先回去了。”
子游稍稍从地里爬了一点出来:“你这便要走了?日头会越来越烈的,你在店里歇歇吧。”
“不歇了。”我想,如果他们仙门想要复活的人就是我所想的那人的话,可能我这段时间都歇不了了。我飘出树林,“我去晒晒太阳,静一静。”
在阳光下,我艰难地从鬼市飘回了无恶殿。晒了一整天太阳,我有点虚弱,身体的疲惫让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
我躺在濯尘殿里,望着天花板,等着芷嫣回来。
直到太阳落山前,芷嫣才回来。看见我躺在地上的模样,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左右一望,往床上一躺,然后离魂出来,问我:“大魔王你这是怎么了?被哪个鬼欺负了吗?怎么这魂看起来这么淡。”
我瞥了她一眼:“你才魂淡。”
我坐起身来:“刚回来的时候晒了下太阳。”我问她,“你去找厉尘澜要九转回元丹了吗?”
“要了,他说忙……让我晚上去……”
啧,我嫌弃地一撇嘴,往外瞅了一眼,但见夕阳西下,便穿入芷嫣的身体,去了墨青寝殿里,他却不在。我正打算出去,便见一个暗罗卫落在了我身前,恭敬地行了礼,对待我的态度一如我还是门主时那般礼貌:“姑娘,主上正在无恶殿忙碌,请姑娘稍等片刻。”
“哦。”我应了一声,“那我去偷看一下。”我如此说着,暗罗卫却也没拦我,反而是一口答应:“属下给姑娘带路。”
这丝毫不犹豫地满足我的要求,听起来……简直就像墨青吩咐过他们一样。
暗罗卫领我去了侧殿,像上次我偷听墨青与北山主谈话一样,我悄悄地躲在门背后,但见墨青站在堂上,下面跪着一些人,蔫头耷脑,似犯了错,被拎回来审了。
他一袭黑袍,静静立在殿上。我遥遥望着墨青的身影,恍惚间,却想起了多年之前,很多次我从山外归来,停了风雪烈火的阵法,从山门前走上来,那时隔着长长的荒芜通道,一眼便能看见一袭黑衣的墨青立在山门牌坊下,静静守候我回山。
每次皆是如此,其实那时根本没什么触动的,看见他便如看见山门前的牌坊那样习以为常。
每次我走得近了,他便退在路边,俯首行礼。一般从山门前回山时,我身后都会跟着长长的队伍,摆着阔气的排场,我会仰着下巴,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
他以往总穿着宽大的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明明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幕,甚至我生前根本就没有用心地去记过这场面,现在想起来,这画面却如此清晰。他一直守在那里,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山,他都会是等在那里的,第一个见到我的人。
我恍神间,墨青已将几人处理罢了。无恶殿里的人都退了下去,他径直走来,在侧殿外面看了我一眼:“来要九转丹?”
“是来要九转丹的,不过师父,我想先去丰州城见一下西山主,上次他托付了我一件事,我得去给他回个信。”
“嗯。”
他应了我一句,也没多说,上前来握了我的手,便带我瞬行至了丰州城。一同往司马容的小院里走着,我瞅了他一眼,脑子转过一个念头。
“那个师父呀,今天我在山下听到了一些鉴心门的消息,说是他们府邸好似闹鬼了。”
墨青应了一声:“暗罗卫今日来报,亦是说的此事,鉴心门门主柳巍近来神志不清,府中多有怪事,却无人知道是何人所为。”
我看了一眼他的神色:“我怕是我爹……所以我想去一趟锦州城,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我搓了搓手,咬着下嘴唇望他,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摆出我所认为的最可爱的模样,向他无声地传达着我的企图。
墨青眉梢微微一动,眸中却有几分笑意:“你要我陪你?”
我心尖一跳,当真怪了,明明我就是这个意图,可当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这般带着笑意地一说,我真有几分害羞似的。
我咳了一声,连忙压下这奇异的感觉:“锦州城深在仙门腹地,且不说那柳巍对我爹做的事,就说我现在可是您的弟子……我修为尚浅,若没人掩护,叫他们鉴心门的发现了……可就坏了。”
“如此,叫暗罗卫继续打探消息便可。”
“可万一是我爹……这种事还是我亲自去比较好。”
“你如此想去?”
我用力点头。想去,当然想去,他们仙门的,不管是谁,想要折腾着复活人,让别人起死回生我不管,可若是谁想让我的仇人起死回生……
我就让那谁,先来地狱走一遭。
墨青沉思片刻:“明天我将门中事宜安排一下,后天陪你去。”墨青好像每次答应我事情的时候,都答应得这么轻易,以至于让我觉得,放下门主的职务陪我出去走一遭,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当过门主,我知道,这是一件很大的事。
墨青而今这是沉迷美色了。
入了西山主的院子,里面已经被收拾规整了,西山主此时正坐在轮椅上,拿着工具在修理被摔坏了的木头人。他见我与墨青来了,无奈笑道:“它们还没修好,我又腿脚不便,就不给你们倒茶了。”
“无妨。”墨青应了一句。我在旁边接了句话:“我就是来简单和你交代个事,上次你托我那事,我办妥了。和我上次说的一样,以后你心里不用有任何负担。”
西山主一怔,随即一笑,点了点头:“知道了。”他看了墨青一眼,却是有些叹息道,“先门主心大,自始至终,无论何事,都心大。”
咦,他这话说的,我怎么觉得有点别的意味在里面呢。
我转头看了墨青一眼,却见墨青脸上也有几分与西山主心意相通的无奈笑意似的。
我还在琢磨,司马容倏尔问了我一句:“小师侄,这六合剑的剑鞘,可还看着顺心?”
小……小师侄?
我蒙了一瞬,随即陡然反应过来。哦!对!墨青与司马容曾经在一个师父门下,司马容是墨青的师弟,墨青现在是我师父,司马容不就成我师叔了吗!
我……
我有一种瞬间从爷爷变成孙子的失落感。
可我并不能表现出来,唯有咬牙隐忍:“剑鞘……很好。”
司马容垂下头,一边给木头人上机关,一边暗暗地笑:“我这儿没什么可招待你们的,站着也是无聊,你们自去逛逛丰州城吧。”
我也不想待了!
我转身便走,待走到门口,听得司马容在院里将木头人机关上的东西弄得“吱呀”响,而院子里便只有这孤寂之声。我没忍住转头一望,但见朦胧月色之下,恍惚间,仿佛有小圆脸的轮廓正蹲在司马容的轮椅边。
她正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司马容摆弄那些没有灵魂的木头人。一人一鬼,安安静静,却惊人地般配。
我一眨眼,小圆脸的轮廓便又消失了。刚才那一瞬,就像我的错觉一样。
我望着一无所知的司马容,像魔怔了一样,倏尔开口对他说了一句:“你以后别搬家啊。”司马容抬头看我,墨青在我身边也是不解,我没法解释,只能道,“总之……别搬家就是了,万一找不到你……”
万戮门想找人,岂会找不到,我怕的,只是小圆脸找不到他。
司马容笑了笑,冲我挥手道别:“走吧,我不搬家。”
出了门,我问墨青:“以前没听说过西山主喜欢机关术啊,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专注于鼓捣这些的?”
“南月教修机关术,月珠在这里住的时候,留下了许多小玩意儿。月珠死后,机关蒙灰,破败不堪,为了修这些东西,他便习了机关术。这几年,倒是修得比一般人都要好多了。”
我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我将隔日起程去锦州城的事告诉芷嫣的时候,芷嫣显得有点蒙。
“你……这便带我去报仇了吗?”
“你若想报仇也行。”我卧于床上,躺在芷嫣身体旁边,撑着脑袋看她站在床榻外的魂魄,“厉尘澜跟咱们一起去,我是打算先探个消息,不过你若有本事,直接勾引他,让他帮你把仇报了也妥。”
鉴心门门主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不重要。
芷嫣在床榻上坐下,背对着我,情绪显得有些凝重。
我微微爬起来了一些,从她后面把脑袋伸过去,然后把头放在她腿上,盯着她紧绷的唇角:“你不会是在犹豫,要不要杀柳巍吧?”
“不是。”芷嫣否决了我,“我爹……我亲眼见到我爹死在他手里,这杀父之仇,我一定要报。”
“哦,我还以为你在为柳沧岭犹豫呢。”
她眸光一暗。“正是因为没有为他而犹豫,所以才这么难过。”她头一次艰难地对我吐露心声,“我喜欢沧岭哥哥,可他的父亲,我必须杀。”
我一撇嘴:“喜欢算个什么,将他晾着,隔日找个比他长得好看的,三两天就把他忘了。”
芷嫣瞋了我一眼,我从她腿上坐了起来:“无论如何,从报仇的角度来说,你现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你这个身体这段时间以来,吃了两颗九转丹,还在我的指点下调息打理了这么久,与之前的你早已有天壤之别。这柳巍我虽然没有与他正面交过手,不过我与他的长辈倒是交过手,想来这小辈比他老子,身手也高不到哪儿去。
“别说墨青现在要帮你,就算墨青不帮,我入你的身,给你争争气,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你把你的身体在晚上的时候让给我,图的不就是这个吗?现在你大仇即将得报……”我抬起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拉下来了一点,有些霸道地迫使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你愁个啥?”
芷嫣乖乖地任我折腾,难得地,眼眸里全数退去了稚嫩与天真:“我来万戮门之前,亲眼看见我爹被柳巍一刀刺入心房。我爹临死之际,拼了最后的力气,送我离开,我无助地在江湖上游走许久,找到大伯父。我与大伯父说,是柳巍杀了我爹,可没人信我。
“他们都以为是我神志失常了,以为我疯魔了,那好,他们说我走火入魔,我便当真入魔。”她盯着我,“于是才有了那天,我在你坟前的那头破血流的一撞。”
我点头,这些前因后果,我大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我只是到现在也不明白,柳巍老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突然害了我爹。”
“那咱们就去查呗。”我松开了她的下巴,“你要查的真相,与我要查的事情,应该是同一件。”
“你要查什么?”
“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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