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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后来(3)

作品: 南北往事 |作者:长宇宙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1-21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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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皙伸手指了指脸上的氧气罩,护士过来帮她摘掉,一直站在门口等的,是摄制组年轻的摄影师小宋,他是组里伤的最轻的,见她醒过来,焦急道:“可算是醒了,这一个两个的,真要了命了。”

劫后余生,看见个活人,真是打心眼儿里认亲。

霍皙虚弱问:“怎么就你自己?别人呢?”

“赵老师伤的重,软肋折了三根,在隔壁住着,别人都还行,磕磕碰碰的没大事儿,有俩在外头配合交警做笔录,杜大姐守了你一会儿,我看她也熬的够呛,就让她去休息了,我替替她。”

小宋拉开椅子,长长松了口气:“你让人拽出来的时候,大家真以为你牺牲了呢。”

霍皙咧开嘴,指了指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呸!”宋冲双手撑在椅子上,弯腰盯着她看:“全车人就你点儿背,当时大家伙都以为你被甩出去了,要不是人家解放军聪明,砸了后风挡玻璃,保不齐你真就给冻死了。”

要不说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呢!老百姓遇难的时候,只有人家是不计后果,不计生命去帮你。

以前南北方一遇上什么灾啊难啊,电视新闻里总是少不了对他们的着重报道,每每看见这样的新闻,宋冲就觉得,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什么啊,他们披挂上阵,咱就是老百姓缺了那么个机会,要论热血谁没有?

可是现在,他是真服了。

“三十度的天儿啊,那一个个脱的就剩件半袖了,身上的汗都把衣裳捂湿了,一个一个那么往外拉,你最后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冻透了,那人给你搂在怀里,脱了你鞋,用雪搓,用自己体温捂,最后把你弄上救护车的时候,都站不起来了。”

说不被感动是不可能的,霍皙受触动:“他人呢?去哪儿了?”

被救出来的时候,她是隐隐有点记忆的,当时脑袋里全都是哭喊,她让人死死搂在怀里,勒的快上不来气儿,那人离她很近,呼吸声特别重,好像就在自己耳边似的。

救命恩人,说什么都是要当面鞠个躬,诚心道谢的。

“不知道,送你来医院的时候还在呢,这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可能走了吧。”

“但是你放心,老师也说了,肯定要写个感谢信,拿点东西去看看的,当兵的,好找。你身上这大衣就是他的。”

霍皙看了一眼,这件衣裳没任何姓名牌,连个肩衔也没有。她有点失落,偏偏又说不清为什么。

小宋站起来:“你饿不饿,吃点东西不?他们在外头买了点茶叶蛋和油饼,我给你扶起来,先垫垫肚子吧。”

不知道是不是撞击的缘故,霍皙觉着胸口特别闷,喘气的时候,整个胸腔连着背后的脊椎都疼。

她摆摆手:“不饿,让我缓缓,一会儿起来自己吃。”

“行,那你躺着,老师那边也没人,我去看着点儿,有事你就喊一声,就在隔壁。”

这边是急诊的临时病房,走廊聚集的都是人,患者家属,大巴公司的领导,来调查事故的警察,乱七八糟,谁也顾不上谁。

急诊对面的住院处,三楼医生办公室内,相对安静很多。

办公室的门关着,两张透视片并排投射到观片灯上,穿白大褂的中年大夫眉头紧蹙,看了一会儿,他回头问:“你是患者家属?”

沈斯亮说:“是。”

大夫问:“患者多大年龄?”

“二十五。”

“唉……这么年轻。”大夫叹了口气,翻了翻血检报告,低头在病例刷刷写着什么:“胸腔没什么问题,骨头也没折,骤然撞击导致的积液,挂点消炎药静养就行。但是她这个脊柱挺麻烦,看片子,有转移。”

“你看。”大夫拿出一根笔,在第二张射线片子临近尾椎的地方画了个圈:“之前应该做过一次手术,瘤子虽然没了,但是恢复的不太好,有扩散现象,而且位置很危险。”

“如果不及时治疗,扩散到骨盆,会非常痛苦。”

沈斯亮一头雾水:“什么转移?她脊椎有毛病?”

大夫闻言奇怪抬头看了沈斯亮一眼,推了推眼镜:“你是她家属吗?”

沈斯亮被质问住,长久沉默,半晌,大夫扣上笔盖,意味深长。

“尤文氏肉瘤。”

“脊柱常发的恶性原发性病变,从病发到体现症状一年左右,初期是肿胀,会伴随神经功能损伤,长期下去,会压迫神经,忽然晕厥,贫血,无力,她家里有什么人是因为恶性肿瘤,或者癌症去世的吗?直系亲属,一般这么年轻得上这个病的,不多。”

沈斯亮震的缓不过神儿,半天才说话:“她家……”

“她妈妈是癌症去世的,肝癌。”

大夫把片子装到袋子里:“只能说不排除遗传关系,具体我要看看病人症状,你最好能把她之前手术的病历和片子都拿过来,但是实话跟你说,我们这边的医疗条件针对这个病,没有先进的治疗手段,如果条件允许,还是去大城市再确诊一下。”

沈斯亮合上办公室的门,提着片子出来,站在走廊尽头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他想抽烟,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空空如也。

他转身下楼,医院对面就有一家便利店,老板正窝在收银台打电脑游戏,沈斯亮说:“来包烟。”

老板头也没抬:“什么牌子?”

沈斯亮:“随便。”

胖老板从电脑中抬起头,看了沈斯亮一眼,转身从头上的玻璃柜台摸出一包红色硬盒的:“二十三。”

沈斯亮从裤兜里摸出钱:“再拿个火。”

老板从桌子上拿出一只打火机,一边去抽屉里翻零钱:“遇上难事儿了吧?是自己,还是家里人?”

沈斯亮用手拢着火儿点着了,用左手夹着:“怎么看出来的?”

胖老板过来人似的,微微笑了笑:“每天来我这儿买烟,蹲在门口抽的我见多了,十个有八个都是你这样的。”

“跟我说说,我宽慰宽慰你。”

沈斯亮扯出个心领了的笑,蛮苦涩:“这事儿,你还真宽解不了。”

他转身要走,老板在后头叹气:“小伙子,别管什么病,心态最重要,有多少人知道自己不行了得了绝症,隔天就吓死的,又有多少人心宽体胖不当回事儿就恢复好了的?要是家里人病了,你得挺住了,你要是垮了,别人垮的更快。”

沈斯亮在医院门口抽了几根烟,医院里跑出来个年轻战士寻他:“沈参谋,你让我们这通找啊!”

沈斯亮掐了烟,赶紧站起来:“怎么了?”

“连长说夜里路不好走,这边咱们该帮的都帮了,让赶紧撤呢!”

“你先去车里等我吧,我衣服还在里头,一会儿就来。”

沈斯亮往医院大楼里走,迎面撞上黝黑健壮的男人:“哎,小沈,我还找你呢!里头需要咱帮着说的情况都说了,别在这儿耗着了,里头老百姓见了,回头千恩万谢的,我受不了这个,趁黑,赶紧撤。”

“宋连长,你先回吧,我还有点事儿。”

男人闻言一愣,很快明白过来:“那里头的伤者……有你认识的?”

沈斯亮点点头。

对方震惊,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和沈斯亮认识不久,很多话深了浅了的不好打听,只能先点点头:“我先走,明天什么情况,咱们再联系。”

“要是需要人,你就说话,女人不方便,我家那口子就住在市里,军属咱们更得格外照顾。别抹不开。”

沈斯亮感激的拍拍宋连长的肩膀:“谢了。”

天色大黑,已经快要深夜,急诊走廊的人渐渐散了,不少陪夜的家属就在病房外头打了个简单床铺,低声在外交谈。

霍皙住在病房最左侧的位置,里头的人都睡了,很静谧,一直在门口把守的小宋也终于熬不住困意,迷瞪着睡着了。

沈斯亮拧开病房的门,无声无息走进去。

每个病床之间都有一个遮挡的帘子,他慢慢拉好,然后坐在床边。

霍皙呼吸很轻,脸颊发红,正浅浅睡着。

沈斯亮忽然就明白了。

他想起她刚回来的时候,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她说沈斯亮,这些年在外头,我吃了好多苦。

他也忽然明白,她为什么铁了心的要离开自己。

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她同这些人做的这些事,只不过都是在她对自己生命尚且未知的情况下。

在和这些人,妥善告别。

她始终在用自己活着的每一天,去尽力爱着身边的一切。哪怕被人说毫无廉耻,毫无尊严,也依旧不知疲倦,不知痛苦的,日复一日的爱着。

霍皙的嗅觉和听觉很敏感,尤其是睡着的时候,有人在她附近轻轻碰了碰她的床,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长期处于一种戒备状态下的本能反应。

小宋愣头愣脑的:“我吵醒你了?”

霍皙慢慢撑着床边半坐起来:“没有,也睡醒了。”

“那正好,赵老师家里来人了,他儿子说这边条件不太好,要转到市里的人民医院去,咱们社里就剩你自己了,我留下来断后,你……”

“用不用给家里通个电话,也说说自己的情况?”

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愿意在这边多留,小宋把话说得很委婉,人家也有父母,也想家不是?

霍皙摇摇头:“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儿,出院吧。”

“哎。”小宋如释重负:“你收拾收拾,正好昨天救你那个人也在,你把衣裳还给人家,道个谢。”

霍皙应下:“那你在外面等等我。”

小宋关上门,对门外站着的人说:“你等一会儿,千万别走,马上就出来了,我去医生办公室给大夫说一声,我们这一趟遭了大难了,大家伙心里有阴影,赶紧回家算完事儿。”

沈斯亮倚着墙,点点头:“行,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说完,小宋往医生办公室走,还觉得奇怪,心想这人可真客气,好像自己帮了他多大忙似的。

霍皙起来,病房尽头的洗手池简单洗了把脸,又用随身背的简易牙具刷了个牙,穿好衣服,抱着那件棉大衣走出来。

她站在病房外左右看了看,几米远的地方,就一个人站在那儿,很好认。

那人背对着自己,半倚在墙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正低头摆弄手机。

霍皙实诚,走过去,对人家就鞠了一躬,诚恳道:“谢谢您。”

“同事说昨天是你把我从车里拉出来的,救命之恩,很感激。”

那人依旧背对着她,霍皙犹疑着往外看了看,见他不说话,试探着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这是您昨天给我的衣服……”

等了几秒,沈斯亮把手机揣回裤兜。

回头。

霍皙一下就僵了。

沈斯亮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把衣服重新裹在她身上:“昨天把你弄出来,确实费了点功夫。”

霍皙眼睛通红,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斯亮扭过头去:“甭谢我,当时是凑巧,我也不知道你在车里,他们说少了一人,我就想啊,这冰天雪地的,要是丢了一个,不得冻死?”

“不是为了你才把你弄出来,换成别人,都一样。”

沈斯亮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没留什么后遗症吧?”

霍皙只顾着哭,他越这样,她哭的越凶,沈斯亮心里疼啊,疼的像有把刀子割着自己似的。他强忍着,裤兜里的手攥成拳头。

“没事儿我就回去了,从这儿坐车得七八个小时,衣服你留着路上穿吧。”

他狠下心来,还真就迈大步走了。

霍皙脑子一片空白,死死从后头抱住他,小脸儿贴在他背上,哽咽央求:“别走……”

沈斯亮不回头,打死也不回头,咬牙逼着自己不回头。

霍皙往外追,疯子似的从二楼追到大门口:“沈斯亮!!!”

医院大门外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唯独就是没有那道绿色挺拔的身影,霍皙是真崩溃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陌生人对她频频侧目,她也不在乎。

沈斯亮,你别走,你走了,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啊。

霍皙哭的精疲力竭,像个没人要的孤儿。

沈斯亮,我要死了啊。

任她怎么叫,就是没人理,霍皙哭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泄愤似的脱了只鞋扔出去。

她坐了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分钟,等到她想拍拍屁股站起来的时候,泪眼朦胧,有人拎着一只鞋走过来,弯腰给她穿上。霍皙满脸的鼻涕眼泪,沈斯亮用袖子给她抹了一把,半蹲在她身前。

他定定问她:“霍皙。”

“你当初走的时候,想过回头吗。”

一个连自己生死都不在乎的人,狠心跟周围一切都做了结告别的人,怎么能想回头。

其实,关于自己的病症,霍皙很早就有察觉,那是去年年末,摄制组即将返程去漠河的时候,有一天霍皙从住的宾馆中醒来,意外发现自己不敢翻身了。

她以为是自己手臂睡麻了,缓了一分钟,再从床上起来的时候,腰间钝痛,像是扭伤了神经,她摸摸,背后周围的肌肤很热,她也没想太多。

只当是背器材的时候扭着了,她朝隔壁的摄像老师讨了两张舒筋活血的膏药粘上,这一路,直到去了北极村的时候,霍皙才心里隐隐意识到不对。

每到夜间,脊椎总是疼痛难忍,伴随而来的,还有频繁的低烧和感冒。

霍皙有时候趁着休息,也会拿手机查自己的病症,网络信息时代,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同组的同事也劝她宽心,东北冷,南北温差大,感冒啊发烧啊都是小状况。

脊椎疼,你说咱天天扛这么重的东西,你又守着电脑,颈椎病肯定跑不了。

要是真不放心,回去中转的时候,去当地医院做个检查。

霍皙还真挺听话,大家从哈尔滨返回上海以后,那时已经是十二月份了,之前霍皙和母亲在苏州住过的老房子涉及拆迁,当地居委会着急联系她回去谈拆迁赔偿,她想苏州和上海也没隔多远,干脆直接坐车回了家乡,在那边医院做的检查。

霍皙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情景。

自己站在医院走廊里,拿着从医生那里取来的诊断结果,一个人坐在候诊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尤文氏肉瘤,恶性的,看片子不大……”

“但是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种病很顽固,也不太好治。”

“你家里有亲属?在外面吗?还是自己来的?”

霍皙讷讷:“没有亲属。”

医生温和的笑:“小姑娘心理压力不要这么大,叫你家属来也是想问一下你平常的生活情况,我好做判断。”

霍皙说:“家里没人,就我自己了。”

“我爸爸在北京,身体不好,妈妈好多年前就去世了。”

“癌症去世的。”

医生愣了愣:“你先生呢?男朋友也没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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