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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筵背着郑伯在这山上兜兜转转, 渐渐没了体力, 可眼前依然是郁郁葱葱的森林, 看不着半点人烟。
身后老人的气息越发微弱, 迟筵将郑伯放到一方大石上仔细查看, 只见老人家已经全身都泛上了青灰色的死气。
他心中大恸,望望远方看不到希望的前路,看看天上已经偏西的日头,又回首看向来时的路……最终一咬牙, 将郑伯背到身上,疾步向原路返了回去。
不就是一门亲事, 他答应就是了!没什么能比郑伯的命更重要!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私自做主。但他母亲早逝, 二十余年来父亲不闻不问, 迟筵早已寒了心。对于他而言郑伯就是最亲近的亲人, 他决不能这样眼睁睁看着郑伯丧命。
说来也怪,这一路走来很漫长,但回去的时候却极轻松,日暮西垂的时候他已经重新站在了那府邸的门口。
日暮余光之下,偌大的华府却显出几分别样的森冷与苍凉,只是迟筵此时已无心在意这些。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对开门的年长女子道:“亲事我允了,求你们救救郑伯!”
那两名女子听他如此说, 倒也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好像是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一般, 只是黑色的眼眸里隐隐流泻出一丝迟筵看不懂的不忍和悲悯。
迟筵想不到更多的,只觉得这家主人明显身份不凡,权势不同一般,才能住得了这种规格的宅邸。所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那这样的人家说亲事也应该不会是太难的事。因而迟筵所能想到的只能是要么这家女儿貌比无盐,要么是要论亲的这位姑娘有什么先天的缺陷,所以才要用这样的法子来逼他答应亲事。
迟筵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二十余年里在男女□□上从未开过窍,也没喜欢过什么人,答应下这桩亲事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心道他为了救郑伯答应了这门亲事,虽然有对方人家以命相挟的因素在,但总归是他答应的,他那未来的妻子也就算是郑伯的救命恩人,那么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只要成了亲,对方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自当一辈子对其爱护有加,不离不弃。
在他答应了之后,也没见那两名女子再去叫人,多日来一直空旷的宅邸中却突然走出来两队皂衣的侍从。他们一共有六人,手里抬着一乘空的轻纱软轿,速度很快地向门口走来。走到近前之后也不抬头,始终佝偻着身子,只把郑伯扶上了软轿就又转身向府邸内走去。
迟筵连忙跟上,可他无论走得再快也跟不上抬着软轿的六人,那六名侍从始终在他前面一段距离轻轻松松地走着。迟筵看着他们带郑伯走进了一处他没去过的院落,刚想跟进去,那年少些的女子就拦住了他:“公子既然已经答应了婚事,老人家自然会平安无事。公子可以在旁边等着,却千万不能进这院子里看,否则出了什么岔子婢子可担待不起。等到老人家无事了,婢子自然会去告诉公子。”
迟筵只好悻悻地止住步,随着少女近旁边院子的屋子里等候。这家人的古怪规矩多,明明是权贵之家,却处处透着蹊跷,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好在他也没有等太久,不过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年长女子便过来告诉他郑伯已经无碍,可以过去看了。
迟筵跟着走进郑伯所在的屋子,觉得这院子也没什么奇特的,不明白之前为何不让他跟着进来,难道是医生有什么怪癖,不愿意被他人看见自己治病。无论如何,迟筵坐在床边看着身边老人红润起来的脸色,终于舒出一口气。
自从迟筵答应婚事以来,府里对他的态度和各方面的照顾都不同了。那少女便留在这里照顾迟筵和郑伯的衣食起居,一日三餐都有那年长女子送来极为精致可口的菜肴。迟筵出身条件并不算差,但这府中菜品的精奢程度仍是他见所未见的。
郑伯毕竟活了不少岁数,也不是普通的种田翁,清醒过来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问迟筵,迟筵起初不说,后来想着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瞒不过郑伯,便避重就轻地告诉了郑伯他答应了同这府上结亲。
迟筵虽然没明说,但老人只要稍想一想也想明了其中关窍,明白少爷是为救自己才会答应这亲事,顿时连连痛呼着对不起夫人连累了少爷,还不如一头撞死,竟真趁着四下无人时打算上吊求死。在郑伯看来,少爷会答应这亲事无非是为了他,而这家人虽然权势富贵俱备,但要用这种手段胁迫人答应,至今没见过主人露面的能是什么好亲事?婚姻乃人生大事,他是宁愿死也不愿意带累自家少爷的,他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少爷就不欠这家人什么,也没什么牵挂的,这门亲事自然就作废了。
幸好迟筵及时发现,才把老人家救了下来。
但迟筵却心急起来,郑伯养了五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甚至比之前还要健康很多。他就想赶快成婚,生米煮成熟饭,一来为断绝郑伯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免得老人家哪天想不开;二来他是要上京赶考的,这里虽然离京城已经不远,但毕竟一段距离,他上京之后还要租房备考、拜访老师故人寻求指点,这样一想就没什么时间可以耽搁了,最多再在这里留一个月,就一定要上路了。
这府邸基大且空旷,迟筵也见不到这府邸中的管事或主人,只能把自己的意思同那年长女子说了,请她代为转达,并说如果婚期太紧,一个月内不可能仓促完婚,也可以等他考取功名之后,他既然已经答应了,就绝对不会毁约的。
一日之后年长女子带来了回复,表明十日之后就是一个好日子,可以完婚。
迟筵虽然觉得时间有些紧了,但也没再推脱,免得被对方认为他是有意想拖延悔婚。这家主人也带话来了,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一切从权从简即可,彩礼之类的就可以都免了。迟筵一方面觉得这家主人这个时候倒是体贴了,一方面又不由得思忖着家女儿到底是有多嫁不出去?但他还是取下了自己贴身带着的玉佩,作为聘礼送给了这家主人。
那块玉佩是他娘留下的,成色质地都很好,看不出年代,绝不至于拿不出手。
迟筵也曾提出要在婚前见一见这家主人,但那两名女子却以她家主人身体多病,不宜见客的理由回绝了;迟筵也曾明里暗里向他能见到的人打听这家人的身份和新娘子的信息,但其他下人都似聋哑了一般,只做自己手里的活计,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那两名女子也言辞闪烁,只说她们主人身份极为尊贵,不可妄议,其他的却都闭口不提。
这府邸里习俗和迟筵家乡不同,不用一大早赶天亮就出门,而是日落之后新郎和新娘在礼堂拜堂成亲,就算礼成,喜宴过后就直接入洞房了。迟筵暗想着这样倒简单,又同两位女子打听婚礼时都有什么人来,来的宾客多不多。
年轻女子看了看他,垂下眼道:“主人说了一切从简,来的宾客不多的。公子晚上需要操劳的地方不少,主人嘱咐说怕公子晚上受不住,要公子白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就是,一切都有他安排。”
迟筵心道也是,这府邸的位置如此幽僻,婚期又这样紧,恐怕请柬送到后宾客动身往过赶都来不及,来得少也不足为奇。
就这样,很快一切准备妥当,到了婚礼当天。
迟筵也不客气,当天白天美美地在卧室里睡了一整天,下午才醒来,开始洗漱更衣,换上簇新的新郎袍服。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两队轿夫不知何时等在了门外,抬着一顶大红色的轿子等他上去。
迟筵看着皱了皱眉,对两名女子抱怨道:“哪里有新郎坐轿子的说法,该给我牵匹马来。”
年长女子看他一眼,淡淡道:“这是主人体恤公子辛苦,公子便上轿吧。”
迟筵坐在轿子上也没那么多顾忌,卷起轿帘向外面看,发现这里这主人对这桩亲事显然还是很重视的,府里内外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红色的绸缎装饰和红色绢灯,府邸里有不少黑色的人影忙忙碌碌地来来往往,显然都是在为婚礼做准备的下人,和往日清幽冷寂的情景截然不同,迟筵这么多天来都不知道这府邸里还住着这么多的人。
他被簇拥着向前走去,暗黄色的灯火之下,可以看见来参加喜宴的也有不少的人,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没谁敢不露出个笑模样,整个喜堂也布置得华贵典雅,可见主人家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周围的人都说着道喜的吉祥话,看起来热热闹闹的,但迟筵就是看不清也记不住这喜宴中人的长相,只觉得他们看上去都像是一个个黑乎乎的影子。
他晃了晃头,暗道自己今天是睡得太多了。
他在喜堂前站定,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新娘子。他的新娘身量极高,比他还要高上一头,身形也修长挺拔,看上去充满力量,并不似一般女子娇柔。新娘头上盖着红盖头,身上却穿着和他类似的红色喜炮,而不是女子裙裾。
迟筵有些讶异,他早已猜到自己这娘子定有异于常人之处才会婚嫁艰难,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但眼下也容不得他说什么或是拒绝,而且这情况已经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好许多了——娶妻娶贤,他妻子不过是身材较寻常女子高大些,不是什么大事。
迟筵和新娘在司仪的主持下拜了天地,新娘被侍女送了下去,留迟筵在外面应付众人敬酒,喝了一轮之后才被带回到新房里。
迟筵此时已经喝得头昏脑胀,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件重要的事不太对,便问领路的侍女道:“怎么没见到你家主人和夫人?”
在他意识里,老人家平常多病不愿见客就罢了,怎么女儿大婚之日也不露面。
那侍女在夜色灯火映照下显得脸色有些青白,她仰起脸对迟筵盈盈一笑,道:“新娘就是我家主人呀,成婚之后,公子就是我家夫人了。”
迟筵一愣,两名侍女已经笑盈盈地把新房的门打开,把他推了进去。迟筵下意识去推房门,却推不开,好像门被从外面锁住了似的。
他潜意识里觉得不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去只见新娘穿着一身喜袍坐在鸳鸯床上等着他,红色的纱帐垂落下来,平添了几分朦胧。屋子中央的小桌上龙凤双烛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屋里却显得有些阴冷。
迟筵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转过了身,大着胆子向新娘走去。不管是什么情况,他这新娘子总是个关键。
迟筵走到近前,颤颤巍巍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出乎意料的,新娘并不丑,反而有着逼人的贵气与俊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像是常年体弱抱病一般。他就犹如前朝末代皇庭里那些贵公子一般,周身写满了雍容与贵气,那份慑人的仪态更非常人能有。
只有一点,这新娘是个男人。
说实话,在假想过各种不好的情态之后,新娘是个男人这一点甚至让迟筵松了一口气,这比他方才想象的要好多了。更何况人总是会被好的皮囊所吸引,这人无论样貌气质都堪称人中龙凤,迟筵一看便心生好感,又想起自己是曾经见过这人的,那次他出去找郑伯迷了路,是这人给他指的路。
他想起方才那侍女所说的话,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你……你为何要与我成亲?”
男人却伸出一只手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问道:“你冷么?”
他的手很凉,像是在寒冬里被冷风浸过的玉石,迟筵摇了摇头,男人便肆无忌惮地把他拥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吐着凉气道:“与你成亲,当然是因为我欢喜你。自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要了你。”
他声音很低,如同在耳边吐露的爱语。迟筵从小到大从未听过如此露骨的话,耳朵根不由得红了。
男人看着眼眸愈深,手开始从迟筵肩头向下移动,从后向前地拥着他,解他喜袍的扣子。
迟筵这时候才反应过一点来,一会儿想着他们今天是成亲了,是他答应了的婚事,这么做是应该的;一会儿又觉得还有千万个疑窦压在心头,可醉酒后的脑子却一时想不起该问什么。
终于他大着胆子伸手按住了男人的手,仰起脸怯怯向对方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新婚之夜他还不知道新娘名讳,说出去别人是要笑话的。
男人向他轻轻一笑,应道:“我叫叶迎之。我知道你不愿意嫁人,所以对外是我嫁了你,但私下里,你要叫我夫君。”
男人气势不凡,迟筵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便在对方视线的逼迫下垂着头无比羞赧地唤了一声“夫君”。又抬起眼,看着男人小声叫了一声“迎之”。
第三句话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叶迎之钳着下巴压倒在了床笫之间……
这一夜芙蓉帐暖,迟筵毫无经验,又被酒气熏得意识朦胧,基本上一切便都由叶迎之摆布,只偶尔小小挣扎一下,最后更是被男人扯下一段红绸系住双腕绑在了床柱之上,完全由着对方玩弄。
但他既不钻研此道,也不爱打听别人私事,自然不知道其他夫妻新婚是什么样的,又觉得叶迎之虽嫁了他,但也是个男人,他们二人相处起来肯定是和别的夫妻不一样的,因而也不觉得叶迎之做得不对,反而事事顺着对方心意来,唯一担心的就是叶迎之身体不好,如此不加节制会伤了身体。
这府中就是叶迎之做主,此外再无别人,迟筵与他成亲之后自然成了府中的主人,而且显而易见叶迎之对他很是宠爱,因而他的吩咐府里没人敢不听从,连带着郑伯也被好生供养了起来。
迟筵因为父亲的缘故,自小对子嗣的观感淡泊,并不强求一定要有自己的血脉,他也没对其他人动过心,所以虽然从常理将一般都该娶女子为妻,但他本人对自己这出类拔萃的男夫人却没什么不满的。府里也没人能约束他们,更没有什么规矩,因而婚后两三天里两人都黏在一起,简直日日是新婚。
几日下来迟筵也发现这府邸中的确人烟稀少,称得上主人的只有叶迎之一个,其他侍候的人也不多,据说是叶迎之喜静,嫌人多扰了他的清净。
他白天就拥着时缄一起看书,晚上就搂着他极尽恩爱缠绵,有时候会带着他在这府中走走,或是带他去看自己的藏品,让他挑喜欢的带回屋去摆着,那份骨子里的纵容疼爱几乎掩也掩不住。迟筵若想要什么,第二天一觉醒来拿东西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
之前还从未有人对他这么好过,郑伯虽然忠心耿耿,但老人家对他的忠心爱护和叶迎之对他的这种爱人间的疼宠爱护是完全不一样的。迟筵很快便不自觉地沉沦进去,几乎忘了这府邸里的那些蹊跷和疑窦。
只是迟筵也有不被允许做的事情,叶迎之曾不止一次搂着他叮嘱说:“宝贝,这府邸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行,若是你想温书,就去我书房里,不会有人敢打扰你的。但有一个地方你不能去,后院最里面的院落里是祠堂,那里供奉着逝者的牌位,你千万不能进去。”
迟筵这些日子来也并不怕他,反而反抱住他故意笑问道:“那我要是进去了呢?”
男人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爱人的脸颊,勾了勾唇,柔声玩笑般道:“那夫君只能狠狠地罚你了。”
他脸上笑意不减,一双沉黑色的眸子却深不见底,迟筵却没注意到这些,笑着仰起头吻住了男人。
迟筵并不怕叶迎之,也不怕他的罚。他白天看书,看累了就在府里随意闲逛,渐渐把整间府邸都转熟了,只有最后面的那个院落没有去过。
一开始倒是没什么,时间久了他不免越来越好奇——叶迎之姓叶,当今国姓便姓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如果是皇亲国戚,又为什么会偏居在这山间华府之中?那后院里又有什么东西?他和叶迎之已经成婚了,正正经经地拜过天地,如果是供奉先祖的祠堂,叶迎之为什么不带他去祭拜?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先租是谁?
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叶迎之这些问题,但叶迎之却总避而不谈;他想从身边下人处打探一二,但那两位女子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其他下人偶尔才能撞见一两个,都木呆呆的,他问什么话都不会回。
迟筵原本对这桩婚事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只想着无论妻子是什么样子都要对对方恭敬友爱,相敬如宾,尽到自己的责任,没想到自己这爱人不是女子,却格外得可心。他生来二十余年没与任何人有过任何风流之事,自然也没享受过这等鱼水之欢,因而新婚之后与叶迎之实在是如胶似漆,如果不是还要温书,简直不愿意离开对方半步,勾得叶迎之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他原本是打算新婚后过几天就上路赴京赶考的,如今也舍不得离开了,出发的日子简直是一拖再拖,最后眼看得再拖不了了,再过三天必须得上路,更是连书都不愿意再温习了,只想整日缠着叶迎之缠绵。
但叶迎之偏偏告诉他,他有些事必须去处理,要离开府上一段时间,不过也不长,一天或两天就能回来,回来后还能赶上送他出门。
剩下的相聚时间本来就少,对方还要离开,迟筵心中自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叶迎之明显是有自己的事业的,他不能强行把对方锢在家里陪他这几天,于是闷闷不乐地点头答应了。
叶迎之一走,他在府中除了温书再无其他事情可做,日子过得更加无聊。平时叶迎之在的时候,他看书看烦了之后叶迎之就会带他出去转转,有时候回到房里还能让他偷个香,讨两个吻,如果勾得叶迎之也忍不住了两人更是会就此不分时间地恩爱欢好一通,两相对比之下,就觉得越发得无所事事。这宅邸虽大,他这两天也转遍了,去哪里也觉得没意思。
迟筵突然想起来叶迎之不让他去的那间后院,心中只觉得痒痒的,想去一探究竟,看看叶家祖上到底是什么人。这念头在他心底盘桓不去,越来越强烈,反正他不信叶迎之真的会怎么罚他。在这念头的驱使下,他的人已经走出院子了,突然又折返了回来——迎之已经叮嘱过不要他去了,免得惊扰了逝者,如果他真想去拜祭,等迎之回来再一起去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想着,迟筵就折返回来,坐在书房里继续看书。
叶迎之说他一两天就能回来,结果他人才走了不到一天,迟筵就觉得思念得不行,晚上睡觉时也辗转难眠,一直期盼着叶迎之夜里会突然回来。但他盼了一夜叶迎之也没回来,他迷迷糊糊的,渐渐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是和昨天一样,只是迟筵越发看不进去书,始终盼着叶迎之回来。到最后他索性把书一放,走到门口的地方闲逛着,望着湖里的水出神,耳朵却始终注意着门外的动静,渴望听到那人回来的消息。
叶家宅子里这方人工湖不算小,但里面却不像一般人家一样养着荷花或是锦鲤,反而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生气,连一两尾小鱼都看不见。迟筵瞧得没意思,又迟迟听不到想听的声音,心思渐渐又往那没去过的后院飘去。
迎之是去做什么了?他家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他对这些情况一无所知,就算叶迎之在外面遇到了危险或困难他恐怕都不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和叶迎之已经成婚了,他去那后院里看一眼,祭拜祭拜先人,应该也说得过去吧?而且叶迎之迟迟不回来,他确实是担心叶迎之在外面遇到了什么麻烦,去了解一下叶家的背景,总比这样两眼一抹黑,连爱人去做什么了都不知道的要好。
迟筵渐渐打定了主意,转身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日已西斜,只剩些许余晖照耀着大地,却早失却了清晨的灿烂活力与正午的热情炽烈,反而会给人死气沉沉的萧条之感。
迟筵走到了后院门口,夕阳在他身后拖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后院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但没有锁,他伸手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犹如垂暮之人模糊的□□。
这院子里显然很少有人来,空气都带着冷清的味道,但却打扫得很干净,房檐上挂着两盏红色的纸灯笼,灯笼没有点燃;院子里蹲着两只石质的凶兽,看守着彼岸的安宁。
迟筵走到这里又有了些犹豫,远处的天一点点地暗了下去,透出一点靛青般的灰,他回过头朝来路望了望,最终还是踏上了青石台阶,推开了祠堂的门。
天色完全地暗了下去,夕阳的余光已经被远山完全吞噬。祠堂内没有灯,也没有点蜡,黑漆漆空荡荡的,供桌上只摆放着一尊黑色牌位,上书几个金字:
“叶氏迎之之灵”。
天边突然爆开一阵响雷之声,闪电在穹苍之上炸开,亮白的电光一瞬间映亮了祠堂内的景象,也照亮了牌位上的字——
这里分明是一间灵堂!
迟筵骇了一跳,他也说不上自己是为什么害怕,是为这间诡异的灵堂、是为牌位上的名字、还是为自己心中那隐隐约约的预感。
他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突然若有所感地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袍玉冠,面色苍白,正平静地看着他,一双黑色眼睛深不见底。
迟筵下意识地往他脚边瞧,像是骤然惊醒一般,第一次发现对方的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他抖着唇说不出话,叶迎之却前进了一步,伸手抹上他失了血色的下唇,轻轻喟叹道:“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许来这里么?为什么不听话。”
迟筵摇着头,眼眶中溢满了因过度惊吓而生的生理性泪水,他一步步后退,似乎想要逃开,却最终被对方逼得抵到了供桌之上。
男人轻轻笑了笑,伸手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牌位放到一边,一手从后面按住迟筵的后脑,不容拒绝地压着他俯身吻了下来……
……
迟筵后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里的,他只记得他想跑,却被男人扣住手腕,掐着腰托回来,他掰着对方修长而冰冷的手指,却根本抵不过对方可怖的不似人类的力气……他最后只有闭着眼,呜咽着任那冰冷的鬼物无度索取……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睡在了他的新房卧室里。房间内很温暖,床铺也一如既往地柔软舒适,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新婚伴侣的真实身份,他就忍不住缩在被子里颤抖起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饱读诗书二十余载,如今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知该如何脱解。
他受了惊吓,又被那样肆意地欺负,所以毫不意外地发起了热。屋子里烧了几个炭炉,他裹在干燥温暖又厚实的被子里,却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叶迎之找了郑伯来侍候他,迟筵看着老仆尽心尽力端汤送药照顾他的模样,嘴唇抖了几抖,最终还是把真相咽了下去。
这般强大的阴间之物,即使告诉了老仆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说不定反而会连累郑伯。
思忖了许久,迟筵最终道:“郑伯,收拾东西准备上路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可是少爷,你现在还病着……”郑伯犹豫着,明显是不赞同。
“时间来不及了。”迟筵还是坚持着,“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这天白天叶迎之一直未曾出现,迟筵一直惴惴不安地挨到了晚上,突然只见屋中的蜡烛闪了两闪,一阵冷风袭来,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男人走了进来。
他像往常一样脱了鞋袜衣物,钻进被子里拥住了迟筵。迟筵不敢动,也不敢反抗,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便背着身咬着被角,闭上眼睛强自忍着,任对方动作施为。
过了许久叶迎之才稍稍餍足,冰凉的身子贴着他在他后脖颈上细密亲吻着,而后又不满足地拉着迟筵手腕强迫他转过来,拉下他口中的被单,正面压着他亲吻缠绵,索取不休……
那一晚上迟筵几乎没能休息,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身上的烧倒是不知什么时候退掉了。叶迎之拉过他的手,给他扣上那银色的链子,而后倒是没再锁着他,反而备好了行李金银,亲自执着手把他和郑伯送出了门。
他分明没有影子,但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更关键的是郑伯明明看在眼里,却像他当初一样对这一点恍然不觉,根本没有注意到叶迎之和这府邸的诡异之处,如同被迷了心窍一般。
即使无知,迟筵也隐约明白叶迎之绝不是那种一般的鬼物。
这一次或许是叶迎之亲自把他们送出门的缘故,一条小路直直地通向山下,中间再无岔路,迟筵和郑伯两人顺利地便回到了官道上。
此时正值正午,骄阳热烈,迟筵抬头眯眼望着那灿烂的阳光,只觉得在这山间府邸中发生的一切恍如一场邪梦一般,而唯一能证明其发生过的,大概只有他左手手臂上盘旋缠绕的那根精致而冰冷的银色锁链。
科考在即,迟筵在京城安定下来之后便强迫自己把心思都投入到温书学习之上。而叶迎之也没有再纠缠他,仿佛真的就留在了那山间府邸之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反而是他偶尔做一两场无痕绮梦,梦里全是与那鬼物纠缠的情景。
迟筵基础本就扎实,文章也有一定的见底思想,仿佛为了麻痹自己一样,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心思都投入到准备科考之上。最后结果也不负期望,虽然不是名列三甲,但成绩也很是不错。
也或许是他机缘好,在分配职位时既没有被外派地方穷乡僻壤,也不是久久等不来委任的音讯,随便差遣个闲职让他自生自灭,反而在户部得了一个实差,虽然只是正七品,却能切实干些实事,还有补贴让他能在京城租一个自己的府邸。
结果出来的时候,郑伯忍不住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天三叩首,口中连连称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少爷事事顺利。
这边的事一安定下来,为科考而紧绷的那根弦一断,迟筵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位“鬼夫人”。当时叶迎之是要他科考完就回去的,如果高中了,他就跟他出来为官;就算运气不好没有中,也要他回去继续做夫妻。
可迟筵打心眼儿里怕他,如今好不容易从哪鬼宅里逃出来了,又怎么能甘愿回去;但要是不回去,又怕触怒了叶迎之,反而招致不可预料的恶果。迟筵便一直这样左右为难着,直到郑伯提出了要让他接夫人过来的事。
迟筵正在为是否要把夫人接过来共同生活这件事寝食难安的时候,一天他从衙门回来,刚想迈进大门,就见郑伯已经等在了一旁,看见他之后便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夫人找过来了,如今正在正屋里坐着。”
迟筵一下子僵住了,手心不由自主地发凉,那天在灵堂之中被那东西紧紧纳入体内的片段再次在脑海中复苏——窗外跳动的银白色闪电、轰鸣的雷声,那东西愉悦的喘息以及那些冰凉的吻和抚摸……
他有一种冲动,想要现在就这样转身而逃,这样便不用再面对屋中等待他的那个鬼物。
可是他不敢,他甚至不敢让郑伯看出丝毫端倪。
于是他只能面色镇定地应了一声“知道了”,随即就故作自然地向屋中走去。
叶迎之果然正在屋里坐着,见他走进了就站起身来,轻轻将他拥进怀中低声道:“让你考完之后就回来找我,你偏耍赖,为夫只能来找你了。”
他怀抱冰冷,迟筵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却不敢推开。面前的“人”温柔缠绵依旧,他却再回不到新婚时的甜蜜心境,一颗心被恐惧牢牢攫住,挣脱不得。
叶迎之在这时握住了他左手手腕举到面前,却没有除去那条银色的链子,只在他手腕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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